痛。
像烧红的铁水灌进每一根血管。
不。
比那更糟。
江澈感觉不到火了，只剩下极致的冰冷。生命正在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逃逸出去，像漏气的轮胎，发出嘶嘶的、无可挽回的哀鸣。
死了。
我就要死了。
然而，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像一块被血与火烧掉所有杂质的钢，锋利，纯粹，冷得吓人。
他能“看”见。
看见自己的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瘫在地上，胸口的血窟窿已经不再流血，因为心脏快要停了。
他能“听”见。
听见隗山那野兽般的咆哮，夹杂着无能为力的愤怒。听见筹海冷静声线下的那一丝颤抖。
他更能“感受”到。
感受到凌霜的目光。
那道目光，像一根探针，刺穿了死亡的阴影，精准地钉在他的意识上。那里面有山崩地裂的震撼，有无法理解的迷茫，还有……足以灼伤灵魂的剧痛。
守护他们。
必须……守护他们。
这个念头，不是思考出来的。是本能。是刻在骨头最深处的最后一道指令。
它化作一捧火星，丢进了江澈即将熄灭的意识里。
轰！
最后的燃料，点燃！
江澈，重返战场！
……
眼前一黑。
世界消失了。
下一秒，意识重新聚焦。
这里是“寂灭福音”的领域，是万藏的精神国度。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黑暗的中心，一道频率正在稳定地震荡。
它就是“终极真理”，是“唯一答案”，是万藏用来终结宇宙一切纷争与痛苦的，最终极的法则。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频率的核心中浮现，像一团人形的信号故障。
是万藏。
“蠢货。”
他的声音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江澈的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程序员看待BUG般的怜悯和不耐。
“为了那一瞬间毫无意义的情感冲动，你放弃了唯一的机会。”
“看看你的身体。”
话音刚落，一幅“直播”画面在江澈面前展开。
他看见自己的心脏，艰难地、最后地，抽搐了一下。
停了。
他看见自己瞳孔的光，彻底散去。
他看见凌霜那张永远冰封的脸上，有什么东西……碎了。
“你的挣扎，你的坚持，你的守护……几秒钟后，都会变成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万藏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逻辑力量，“你为他们去死，他们也很快会来陪你。有什么意义呢？”
“放弃吧，变量。”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是个痛苦的悖论。抵抗只会让你更痛苦。来，拥抱这片宁静，这里没有痛苦，没有纷争，没有生离死别。”
“这，才是永恒的安息。最终极的慈悲。”
死亡的诱惑，如此真实。
像一张温暖的床。
江澈能感觉到，自己那根绷到极限的弦，正在被这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一寸寸地……瓦解。
就在他即将沉沦的瞬间。
他的意识深处，闪过的，却不再是死亡。
而是一双正在削苹果的手。
是姐姐江荷。她嘴里明明在数落着他，眼神里的关切却藏都藏不住。那苹果皮，削得又长又薄，一圈圈，从不断开。
画面一转。
是一件破破烂爛、还带着汗味儿的上衣，盖在了自己身上。隗山那个夯货，动作粗得像头熊，眼神却笨拙得像个孩子。
又一转。
是一支营养剂，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嘴边。筹海还是那张冷脸，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所有的焦急。
最后。
定格在凌霜那双银灰色的眼瞳上。
从初见的冰冷，到后来的审视，再到并肩作战时的认可……以及刚才那一刻，足以融化万年冰川的、剧烈的……震撼。
这些……
这些该死的，算不出来的东西！
这些被“最优解”逻辑视为“病毒”和“累赘”的玩意儿！
才是老子在这宇宙里，唯一的坐标！
才是老子力量的源头！
轰——！
江澈的意识，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自己那被“人间神狱”判定为“罪”的神格，到底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变量之神】！
我的本质，不是制造混乱，是守护“可能性”！
我的权柄，不是带来无序，是捍卫“自由意志”！
我的存在，就是对你这种“唯一真理”的永恒反叛！是对“最终答案”的绝对否定！
而你，万藏，你所信奉的“寂灭福音”，你这完美的、终结一切的“绝对死寂”……
正是我天生的，不共戴天的……
宿敌！
“我，拒，绝。”
江澈的意志，化作雷鸣，在死寂的黑暗中炸响！
他不再试图用任何能量去对抗那道谐波。
在别人的规则里打架，怎么可能赢？
他要做的，是掀了这整个棋盘！
他将自己仅存的、全部的、完整的“存在”，压缩成了一个纯粹的——“概念”。
这个概念，代表了“随机”、“偶然”、“情感”、“希望”……
也代表了“错误”、“BUG”、“意外”、“人性”！
代表了这宇宙间，一切无法被预设和计算的……【变量】！
然后。
他就用这个“概念”本身。
像一颗划破永夜的流星，狠狠地，撞向了那个代表着“终极寂静”、“唯一结局”、“绝对秩序”的……“共振频率”！
这不是力量的碰撞。
这是两条宇宙底层代码的对决！
当一个“绝对常量”，遭遇一个“终极变量”！
当一个被证明了亿万次的、绝对完美的公式，被强行注入了一个无法被定义的参数——
【人性】！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毁天灭地的声光。
嗡……
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察闻的哀鸣，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中响起。
像一根琴弦，断了。
那道完美无瑕、持续震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共振频率，其存在的逻辑基础，在接触到“无限可能”这个概念的刹那——
从根源上，被彻底摧毁了。
整个算式，逻辑不存！
瞬间崩溃！
黑暗中，万藏那模糊的投影，第一次变得无比清晰。他的脸上，充满了程序员看到电脑蓝屏时的惊愕与不解。
他想说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这不合逻辑……”
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咆哮，他的意志投影，连同那道被他视为终极真理的谐波频率，轰然炸裂！
化作漫天纷飞的、毫无意义的……数据碎片。
精神战场，重归混沌。
而江澈的意识，也在这最后的、辉煌的撞击中，燃尽了最后一丝光芒。
彻底。
陷入无边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