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伪装成总阀门的金属门后,不是据点。

是坟墓。

门开一条缝,一股味道就先冲了出来。

不,那不是味道。

是时间的尸臭。

旧纸腐烂的酸气,铁锈的腥气,还有某种香料燃尽后留下的死灰气,三者混在一起,糊了众人一脸。

陈骸侧过身,嗓音沙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永寂书库。进来吧。”

他顿了顿,补上后半句。

“你们的新家。”

……

隗山背着江澈,第一个跨进去。

他壮硕的身躯在入口处猛地一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眼中的战意,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浇灭。

这不是据点。

这是一座城市的骨架。

头顶,是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供暖管道,像史前巨兽交错的肋骨,撑起一个深不见底的地下穹顶。昏黄的晶石灯挂在管道缝隙间,光线被锈迹和灰尘滤过,软绵绵地垂下来, 겨우겨우勾勒出这个世界的轮廓。

脚下,是悬空的金属走道,锈蚀的网格踩上去“嘎吱”作响,每一步都像在踩碎一根枯骨。

而视线所及的每一寸空间,都被书架填满。

它们见缝插针,嵌在管道之间,悬在深渊之上,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构成了一座由钢铁与书卷组成的垂直坟场。

这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只有“存在”的痕迹。

“跟上。”陈骸的声音在空旷中有些发飘,他像个幽魂,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

众人跟上,脚步声在这片死寂里,刺耳得像一声声尖叫。

筹海眉头紧锁,目光如刀,飞速切割着周围的环境。书架上除了古籍卷轴,更多的是报废的服务器机箱和电子零件,像一座信息时代的乱葬岗。

而乱葬岗里,有“鬼”。

通道两旁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个身影。

他们就是陈骸口中的同类,“无相行者”。

有的在翻书,一页纸,要用一分钟才能翻过去。

有的在修理零件,一个动作重复上百次,仿佛被按下了循环键。

更多的,只是坐着,躺着,空洞地望着头顶的黑暗,像一尊尊积了灰的雕塑。

他们的目光偶尔会飘过来,落在隗山他们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警惕,甚至没有敌意。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活腻了。

这三个字,像毒雾一样从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让刚从生死线上逃回来的小队成员,感到一阵窒息。

隗山全身肌肉绷紧,他宁可在战场上被砍死,也不想被这种无声的腐烂活活淹死。

……

穿过几条逼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几条主管道的交汇处,像一个巨大的钢铁心脏。

“陈骸。”

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从心脏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你把‘风暴’带进来了。”

众人心中一凛。

只见一个瞎眼老妪,拄着一根纺锤改造成的拐杖,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

她满脸的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衣,瘦得像一根风干的柴禾。

可她一出现,周围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瞬间就凝固了。

陈骸停下脚步,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肉痛,对着老妪低头:“千指婆婆,我需要帮忙。”

千指婆婆没理他。

她那双没有焦点的灰白眼珠,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她的“视线”扫过戒备的隗山,冷静的筹海,和气息内敛的凌霜。

“太响了。”她沙哑地评价,“吵得人睡不着。”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隗山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身上。

老妪的眉头,第一次紧紧锁死,脸上的褶子瞬间变成了沟壑。

她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和她枯槁的身体截然相反——十指纤细修长,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得仿佛没有骨头。

玉手在江澈上方一尺处,虚空抚过,像是在拨弄看不见的琴弦。

“嘶……”

老妪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像是牙疼。

“这小子的神格……像一团被野兽活活扯烂的渔网,到处都是洞。”

她顿住,仿佛在仔细“品味”着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光是洞。网上还沾着东西。”

“一种……冰冷的‘死’,正在啃食那些断掉的线。再不补,这玩意儿就要散干净了。”

千指婆婆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能补吗?”筹海抢着问,声音里是罕见的急切。

千指婆婆缓缓收回手,转向陈骸:“能。但规矩你懂。补这么一张烂网,价钱可不便宜。你上次欠我的那瓶‘忘川水’,该还了。”

陈骸的嘴角狠狠一抽,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得到承诺,千指婆婆用拐杖点了点地。一个角落里的“雕塑”活了过来,默默领着他们,走向一间管道改造的静室。

隗山将江澈平放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

千指婆婆让众人退开,独自站在床边,再次伸出了那双不像活人的手。

这一次,她的十指在江澈上方疯狂舞动,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仿佛在编织一张无形之网。

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蚕丝被拉到极限时发出的“嗡嗡”声。

凌霜的银灰色瞳孔里,映出老妪不可思议的动作。她能感知到,无数细微的法则丝线正被引动,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汇入江澈体内。

“他的灵魂不只在碎掉。”

千指婆婆一边进行着这无形的缝合,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它还在另一个我看不见的战场上,打一场必输的仗。”

话音刚落,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对……”

“这股死气,不是从外面沾上的……”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违背常理的真相,声音里透出一种彻骨的寒意。

“它像是……从他这个‘人’的根上,自己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