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神狱》 第41章 出巢的代价
“计划不错。”
陈骸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铁片，刮过巨大的图纸。
他没有夸奖。
在陈骸的世界里，“不错”就是最高评价。
江澈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图纸，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和节点，是他用三天三夜的心血，为自己搭建的求生之路。
陈骸的手指点了点图纸的中心。
“记住。”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淬火般的嘶嘶声。
“再完美的计划，也只是纸上的东西。真到了那儿，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这句话，是最后的提醒。
也是最残酷的撇清。
江澈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自己亲手画出的蓝图，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将命运攥在自己手里的掌控感。
微弱，却真实。
今夜，他将为这条命，下第一场豪赌。
……
行动前一小时。
静滞之巢，主阅览区。
“你的核心思路，是钻一个三十秒的空子。”
陈骸的手指在博物馆能源室的布局图上划过，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保安换班，监控转向。你从东北角的维修通道进去，直插地下一层储藏室。理论上，可行。”
他只说“可行”。
像老师评价一份勉强及-及格的作业。
江澈静静听着，他知道，正题要来了。
陈骸从那件宽大的旧袍子袖口里，摸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啪嗒。
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很清晰。
一样，是块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块，入手冰冷，沉得像块铅锭。
另一样，是枚指甲盖大小的肉色硅胶耳塞。
“这个，”陈骸指着金属块，“信号屏蔽器。按侧面的凹槽，能给你造一个半径三米的监控真空，持续十秒。摄像头、红外线，全瞎。”
江澈拿起那块金属，指尖摸到了侧面一个几乎与表面齐平的微小凹陷。
第一张底牌。
“但别乱用。”陈骸的声音冷了下来，“启动时有能量波动，安保系统看不见，可万一附近有‘律者’的专业设备……就像在黑夜里点了个烟花。不到最后一刻，别碰它。”
江澈的心一沉。
这不是保险。
这是一瓶饮鸩止渴的毒药。
“这个，”陈骸又指向那枚耳塞，“骨传导，单向的。塞耳朵里，我会盯着外面的监控。有计划外的状况，我会提醒你。”
江澈接过，小心翼翼地塞入耳道。一阵微弱的酥麻感后，它便完美贴合，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一丝安全感刚刚升起，就被陈骸接下来的话，彻底碾碎。
“记住，是提醒，不是救援。”
陈骸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一旦我判断你暴露，或者被律者逮住，我会立刻远程销毁这枚耳机。”
他顿了顿，看着江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到时候，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这是‘无相行者’的第一条生存法则。我们不救同伴，我们只清理痕迹。”
冰冷。
不是气温的冷，是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的，真空般的死寂。
江澈握着那块金属屏蔽器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指节，根根发白。
他终于懂了。
他不是陈骸的学生，也不是什么狗屁盟友。
他是一项投资。
一项随时会被放弃、被止损、被当成垃圾一样清理掉的资产。
成功，活。
失败，死。
甚至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声响。
“去准备吧。”
陈骸说完，转身就走进了阴影，背影没有丝毫留恋。
江澈独自站在原地，耳道里那枚耳机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清晰。
那不是援助。
那是一根悬着他性命，且随时会被剪断的丝线。
……
换衣服前，他经过了休息区。
脚步，下意识地放缓。
角落里，那盏昏黄的阅读灯下，千指婆婆佝偻着身子，像一尊快要风化的石像。
她的十指依旧在空中翻飞，编织着那些看不见的光丝，只是动作，比前几天慢了很多。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
那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婆婆的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江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小几上。
粗陶药碗空了，碗底只剩下深褐色的药渣。
空气里那股草药的苦味，比前几天更浓了。浓得发腻，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绝望。
那本该属于她的“静神秘香”，此刻正无声地压在江澈的肩膀上，重如泰山。
这幅衰败的画面，比陈骸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它将那笔抽象的“债务”，变成了一个正在他眼前，一分一秒流逝的生命。
江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旧纸霉味和苦涩药味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两个字。
成功。
……
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服，兜帽拉得很低。
陈骸带着他，穿过一条积灰的通道，来到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前。
叩，叩叩，叩。
复杂的节奏之后，暗门无声滑开。
一股风涌了进来。
不是静滞之巢里那种死气沉沉的空气，是属于夜晚城市的风，带着汽车尾气、路边摊的油烟和霓虹灯那股子微醺的味道。
江澈一步踏出。
车流不息，远处的LED幕墙光怪陆离。几个喝醉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放声大笑。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他却不再是那个他。
过去，这里是家。
现在，这里是猎场。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平平无奇的废弃图书馆，随即转过身，将兜帽压得更低，一头扎进了对面小巷深不见底的阴影里。
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
22点50分。
城市博物馆，三个街区之外。
江澈藏身在街对面一栋写字楼巨大的承重柱后，这里是灯光与监控的死角。
冰冷的夜风吹过，他拉了拉衣领，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座肃穆的巨大建筑。
广场上，两队保安，交叉巡逻。
路线、速度、步频……和他图纸上计算的，分秒不差。
他抬起手腕。
一块从杂物堆里翻出的破旧电子表，屏幕上跳动着红色的数字。
22:50:07。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九分五十三秒。
江澈缓缓调整呼吸，将心跳的频率，与这座城市的脉搏融为一体。
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张蓝图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反复预演。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