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水滴砸在水泥地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是某种催命的钟摆。
吵死了。
江澈的意识,就是被这没完没了的噪音,从一片粘稠的黑暗里硬生生拽出来的。
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一样。
痛。
妈的,浑身上下,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起来,每个零件都在尖叫。
他猛地吸了口气。
“嘶——!”
肋骨处传来的剧痛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捅了进来,让他差点又昏过去。
缓了好几秒,他才终于撑开一条眼缝。
龟裂的天花板,一根锈蚀的钢筋垂下来,像上吊的绳。没有玻璃的窗洞灌进灰蒙蒙的光,风在里面打着转,呜呜咽咽,跟哭丧似的。
……一栋烂尾楼。
江澈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坐起身。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无数伤口,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那件破得像抹布的T恤。
姐姐……江荷……
夜市的火光、惊恐的尖叫、那个银发女人冰冷得不似人类的眼神……
记忆的碎片化作钢针,扎进大脑。
一股暴戾的恨意和绝望涌上心头。
不对。
江澈眼神一凝,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恨的时候。
活下去,才是唯一的事。
他那过分强大的冷静,如同一块万年寒冰,迅速冻结了所有混乱。
他开始像检查一台机器一样,检查自己这具破烂的身体。
左手手腕,不自然地耷拉着。轻轻一碰,骨头摩擦的酸爽感直冲天灵盖。
废了。
右肩的伤口,被淬毒的骨矛擦过,此刻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黑紫色,滚烫,发炎。
有毒。
身上的撕裂伤和挫伤,多得数不清。
很好。
死不了。
他面无表情地撕下身上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牙咬着,还能动的左手笨拙地将它扯成布条。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把最深的两道伤口死死缠住,打上一个简陋却扎实的活结。
整个过程,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在处理一块没有生命的猪肉。
处理完伤口,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失血过多,加上脱水。
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嘴唇已经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
水……
那“滴答”声,此刻成了唯一的指引。
他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地上有一小滩浑浊的积水。
昨夜的雨水,从天花板的裂缝渗下来的。
江澈用手肘撑着地,像一条被敲断了脊梁的野狗,在满是砂砾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朝着那滩救命的水源爬去。
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爬到了水洼边。
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张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头发被血污黏成一绺一绺的,像乱草。脸颊上混着干涸的血迹和灰尘,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嘴唇干裂,肿得像两根香肠。
尤其那双眼睛。
布满血丝,曾经那种隔着玻璃看世界的疏离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子才有的凶狠、警惕,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是谁?
江澈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触碰水中的倒影。
手腕的剧痛让他动作一僵。
水里的那个“陌生人”,也抬起了手。
江澈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在那片凶狠与疲惫之下,他看到了一簇火。
一簇就算被全世界的冰水浇上来,也死活不肯熄灭的火苗。
是活下去的欲望。
原来……我已经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那个会在图书馆里安静看书的江澈,那个会被姐姐唠叨得无奈微笑的江澈,那个会恐惧自己脑中呓语的江澈……
死了。
在昨晚那场大火里,被那个银发女人,一刀一刀地,亲手杀死了。
江澈伸出的手,在半空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缓缓攥紧。
成了一个拳头。
下一秒!
他猛地将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水泥地上!
“砰!”
尖锐的石子瞬间刺破皮肤,深深嵌进指节的血肉里。
这股新鲜、滚烫的剧痛,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咧开干裂的嘴,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对。
这才是真实的。
痛。
伤口。
饥饿。
还有……活着。
他低下头,不再看水里那个破碎的、属于过去的倒影。
他把整张脸埋进那滩冰冷浑浊的积水里。
“咕嘟……咕嘟……”
带着铁锈和泥土腥气的脏水,大口大口地灌进他的喉咙,滋润着他快要燃烧的身体。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就在他喝完水,准备撑起身体的瞬间,一个极其轻微的、不属于风声和水滴声的异响,从楼下传来。
吱呀——
像是有人,踩在了一块松动的木板上。
江澈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抬起头,那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通往楼下的、黑洞洞的入口。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