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毁灭的蜂鸣，已经响彻天空。
十几架律者无人机，像一群盘旋的钢铁秃鹫，炮口凝聚的白光沸腾着，把整片海面照得一片惨白，连浪花都像垂死者的眼白。
那高亢的、撕裂耳膜的嗡鸣，就是为船上上千人的集体葬礼奏响的哀乐。
“格式化”，执行。
一个冰冷到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词汇，宣告了最极致的暴虐。
光束即将喷吐的前千分之一秒。
一道银光，像手术刀般划开了所有人的视野。
凌霜动了。
没有后退，没有闪避。
她以一种近乎自杀的姿态，化作一道撕裂天海的雷霆，悍然横亘在冰冷的炮口与邮轮之间。
身影骤停。
双臂张开。
那姿态，不像是在防御，更像是在拥抱那片足以蒸发一切的毁灭。
磅礴的秩序神性从她体内井喷而出，在她面前，瞬间编织出一面半透明的壁垒。那不是一面墙，更像是一个由无数银色符文构成的、巨大而精密的宇宙模型。符文如水银般流转、扣合，强行在这片混乱的海域，宣告了一条绝对的戒律——
此地，不许崩塌！
下一瞬。
毁灭，降临。
十几道光柱拧成一股，汇成一道足以抹平山峦的白色洪流，狠狠砸在那面薄如蝉翼的壁垒上。
“嗡——！”
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让心脏骤停的闷响。
仿佛整个空间都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光与符文激烈对撞，能量的涟漪化作飓风，将万吨海水掀起百米高的巨浪！
涅瑞伊得号的驾驶舱里，江澈的瞳孔在那片白光中缩成一个点。
他看见了。
半空中，凌霜的身体剧烈一颤。
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渗出。
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上，蛛网般的裂痕，正在疯狂蔓延。
她撑不了多久。
一个念头，冰冷地浮现在江澈脑中。
跑。
趁现在，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凌霜，这个曾经追杀自己的死敌，正在和她的系统自相残杀。这是他带着兄弟们逃出生天的最佳剧本，没有之一。
理智在嘶吼。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凌霜那个单薄，却半步未退的背影上。
他想起她之前在抗辩时，那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的数据模型里，每一个‘1’，都是一条生命。”
那一刻，她不是什么狗屁律者，不是冰冷的系统终端。
她只是一个人。
一个正打算用命，去换更多人活命的……傻子。
江澈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的犹豫、算计、权衡，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清明。
“筹海！隗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瞬间钉进了这片死寂的驾驶舱。
“帮她！”
没有解释。
无需解释。
这个选择，无关利益，无关立场，甚至无关生死。
只因一件事——
在可以选择当畜生的时候，他们，选择继续当个人。
筹海和隗山闻言，都是一愣。
但他们看到的，是江澈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那是船长的眼神，是旗帜的方向。
“好！”
筹海第一个吼了出来，眼神里竟闪过一丝解脱的笑意。他妈的，终于不用再算那个该死的“最优解”了！
“吼——！”
隗山用一声震天的咆哮给出了答案。
战斗！
为了一场值得的战斗！
这头魁梧的战神一脚踹开舱门，几步冲到甲板上，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船舷上仅存的几根特制爆炸鱼叉，虬结的肌肉坟起得像花岗岩！
他没瞄准那些正在开火的无人机，而是盯上了侧翼几架处于能量循环间隙的预备机！
“死吧！铁皮罐头！”
鱼叉拖着尾焰，如炮弹般出膛！
与此同时，筹海一把将引擎功率杆推到底，推进了那片代表着“自毁”的红色禁区！
“嘎吱——”
本就伤痕累累的涅瑞伊得号发出一阵金属悲鸣，船体各处迸射出电火花。可筹海不管不顾，驾驶着这艘随时会散架的钢铁棺材，非但没退，反而一头冲向邮轮的另一侧！
那里，几道细小的光束正从侧翼射来，企图瓦解邮轮的船体结构！
他要用这艘破船的船身，去硬扛！
“警告：未知变量介入。任务成功率下降至91%。”
算官毫无波澜的意志在频道中响起。
“调整方案。优先清除高威胁单位：涅瑞伊得号。”
指令下达。
三架无人机立刻调转炮口，毁灭的白光对准了那艘进行自杀式冲锋的破船。
千钧一发。
正面硬扛着主炮的凌霜，银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看见了那几支撕裂长空的鱼叉。
看见了那艘义无反顾冲向另一侧的破船。
这些本该被她清除的“病毒”，这些系统定义里的“错误”，此刻，竟在用他们卑微的力量，守护着她正在守护的东西。
一股滚烫的、她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意志里最后一道名为“规则”的堤坝。
没有丝毫犹豫。
她竟从主防御壁垒上，硬生生分出一股秩序神性，在涅瑞伊得号周围瞬间构筑了一道小型的符文之盾！
“砰！砰！砰！”
三道光束命中，小型壁垒剧烈震颤，符文瞬间黯淡了七成，但……扛住了！
远处的算官，液态金属表面泛起的涟漪，第一次变得剧烈。
它的处理器，宕机了零点零一秒。
而就在这一刻。
猎人与猎物，秩序的利刃与混乱的变量，在这片破碎的海上，成了可以托付后背的盟友。
“正面我来扛！”凌霜的声音直接在江澈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我撑不了太久！”
“收到！”
江澈闭上眼，精神力彻底释放。他的“变量”神格，如同最高级的破解程序，开始疯狂解析眼前天衣无缝的攻击阵法！
在他的感知里，那不再是光束和能量，而是一首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死板的交响乐。
他要做的，就是找出其中的杂音，然后……掐断它！
“隗山！十点钟方向，仰角三十度，第三架！它有零点三秒的护盾空窗期！”江澈嘶哑地吼道。
“收到！”隗山咆哮着，又一根鱼叉脱手，精准命中！
那架无人机，瞬间炸成一团火球！
“筹海！左满舵！用船尾去撞那片空间涟漪，把它引向七点钟的机群！”
“明白！”筹海咬着牙，驾驶着快散架的破船，完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漂移动作！
船尾狠狠撞在一片空间褶皱上，那片褶皱像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扑向侧翼的无人机群，瞬间吞噬了两架！
凌霜主防，江澈指挥，隗山强攻，筹海牵制！
曾经用来对抗巨兽的默契，此刻被放大到极致！
第一波格式化攻击，在持续了整整三十秒后，光芒终于渐渐消退。
天空，暂时恢复了平静。
他们，撑住了。
“呜……”
涅瑞伊得号的引擎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熄火。江澈浑身湿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大脑像被抽干了一样剧痛。
可他还没喘匀一口气，一股更深的，足以扼住咽喉的绝望，猛地袭来。
远方。
算官的液态金属身体，毫无变化。
它只是平静地完成了数据分析，然后，再次下达指令。
“第一轮攻击受阻。计算结果修正。启动第二轮格式化程序。”
“攻击强度，上调至150%。”
“覆盖范围……坐标区域内所有神性反应点。”
天。
再一次，被那毁灭性的白光，照亮了。
这一次的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炽烈。
更……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