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闸门在震。
不是晃动,是震。像一面被巨锤擂响的战鼓,每一次撞击,都有一圈肉眼可见的金属波纹扩散开来。
江澈整个人贴在门上,冰冷的触感和死亡的鼓点一起,沿着脊椎往天灵盖上蹿。
“吼——!”
门外,一声咆哮撕裂空气。
是那个黄金疯子,百夫长塞赫姆。那声音里有贪婪,有狂怒,更有发现猎物被关进死胡同的……狂喜。
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
更冷静,更致命。
一连串江澈听不懂的音节,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敲在闸门上。
女律者,凌霜。
轰!轰!轰!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开始疯狂地、不计代价地撕扯这道最后的屏障。
金属的尖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这扇门,撑不了多久。
陈骸用自己那副破烂身体换来的时间,不是按分钟,是按秒计算的。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求生的本能却是一头野兽,在他胸腔里咆哮。
跑!
江澈猛地从地上弹起来,那卷浸透了血和汗的地图被他死死攥在手里,转身,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
他不敢回头。
不能想。
一想,腿就软了。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巨大管道,像钢铁巨蟒的迷宫。没有光,他一手摸索着展开地图,一手扶着冰冷的管壁,在脑中疯狂构建着逃生路线。
“东边……废弃地铁三号线……”
陈骸嘶哑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汗水混着不知是泪还是冷汗的液体,糊住了眼睛。他被杂物绊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不上疼。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
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就在这时——
一股极致的、凉透骨髓的危险预感,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后脑!
江澈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轰——!”
正前方,不到三米远的金属墙壁,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
一个恐怖的拳印,凭空出现!
紧接着,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一只覆盖着华丽黄金甲胄的巨手,撕开厚实的墙壁,就像撕开一张湿透的纸!
那只手,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杀气,朝他当头抓下!
绕过来了!
他们直接从墙里打穿了一条路!
前后夹击。
死局。
江澈的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甚至能看清那黄金手甲上,每一道象征杀戮的繁复纹路。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他头发的千分之一秒——
异变,陡生。
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到仿佛能融化灵魂的神性波动,从他身后,从那道摇摇欲坠的闸门方向……
轰然爆发!
那不是爆炸。
那是一种……升腾。
仿佛一颗小型的、金色的太阳,正在地底深处冉冉升起。
嗡——
整个黑暗的地下空间,瞬间被一片炫目的白金色光芒彻底吞噬。
所有的管道,所有的墙壁,所有的阴影,都在这神圣而狂暴的光芒下无所遁形。空气的温度在刹那间从阴冷变得滚烫,铁锈和尘埃在光芒中无声地蒸发、湮灭。
江澈沐浴其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灼痛。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气息的源头……是陈骸。
但这股气息,比他认识陈骸以来感受到的任何时候,都要庞大千倍、狂暴万倍!
那不再是风中残烛。
那是一颗恒星在生命尽头,迸发出的最壮丽,也最毁灭的……日珥!
他懂了。
陈骸点燃了自己。
他点燃了作为旧神残渣的最后一丝神性,点燃了轮回百世积攒的所有生命力,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权柄核心在此处爆发”的惊天假象。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团吸引所有飞蛾的、最耀眼、最致命的火焰!
也就在江澈明白这一切的瞬间,一句模糊、嘶哑、仿佛穿越了无数时空的低语,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别信任何人……”
是陈骸的声音!
“……也别信我……”
“……走你自己的路……”
“……变量……”
最后一个词,像一口洪钟,在江澈的意识里轰然炸响!
变量!
他果然是……
随着这句遗言的结束,那股庞大炽热到极限的气息,在抵达一个辉煌的顶点后——
戛然而止。
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
所有的光,所有的热,所有的威压,都在零点一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重归黑暗与冰冷。
但这场盛大的骗局,已经生效。
那只即将抓住江澈的黄金巨手,在半空中猛地一顿。手的主人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吼,毫不犹豫地收回手臂,转身,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刚才能量爆发的核心狂飙而去。
门外,塞赫姆的咆哮和凌霜的攻击,也同时消失了。
两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息,正以更快的速度,扑向陈骸最后所在的位置。
他们上钩了。
被一个厌世的老头,用生命上演的最后一场戏,耍得团团转。
江澈站在原地,眼眶欲裂。
想哭,却没有眼泪。
想吼,喉咙却像被烧红的烙铁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种足以压垮山峦的悲恸,死死攫住了他。
但他知道,不能停。
陈骸用自己的“安息”,换来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他现在停下,如果他现在崩溃,那就是对这场伟大牺牲……最无耻的亵渎。
“咔。”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剧痛,像一根钢针,强行刺穿了那层麻木的悲伤,让他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江澈强行压下回头看一眼的冲动,猛地转身,冲向那面被击穿的墙壁。
地图,在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通往城市古老地下管网的、漆黑的入口。
江澈的身影,像一支射出便不再回头的箭,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那片象征着未知的、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身后,是越来越远的、被引向歧途的脚步声。
以及那个老骗子,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