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的光柱,是这片能把人活活吞掉的黑暗里,唯一的“路”。

光柱所及,三米。三米之外,是能把光都吃掉的黑。

“嘀嗒。”

“嘀嗒。”

头顶的岩壁渗下水珠,砸在地上,声音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被放大了几百倍。像个坏掉的秒表,在执着地给这片死地计时。

“筹海,你那破玩意儿到底行不行?”隗山的声音闷闷地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压不住的烦躁,“再走下去,我感觉鞋底都要磨穿了。”

走在前面的筹海没回头,只是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眼镜,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一股铁锈混着烂泥的腥味儿,还夹着点像是放了几千年的陈皮的怪味,直往鼻子里钻。

“探测器读数很稳定,别急。”筹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探测器的手心,全是汗。

他们已经离开“星辰航行者号”那口钢铁棺材一个多小时了。

江澈的神格还在逸散,凌霜用秩序之力勉强维持着,但那就像用茶杯去堵大坝的缺口,谁都知道撑不了多久。

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挣扎。

探照灯的光扫过通道两侧。那不是普通的岩壁,更像是某种黑色的水晶,光滑得瘆人。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嵌在晶壁里,或者半埋在脚下淤泥里的东西——

骸骨。

巨大到不讲道理的骸骨。

一根肋骨,像塌方的隧道口。一截脊椎,蜿蜒着消失在黑暗里,活像一条趴窝的石龙。

“这帮大家伙,当年是捅了什么马蜂窝,死得这么整齐?”隗山嘟囔了一句,脚下用力,将一块挡路的巨大牙齿踩进了烂泥。

筹海没理他,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探测器和脚下的路上。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

突然,他脚步一顿,抬起了手。

“停。”

隗山差点撞到他背上,刚想开骂,就顺着筹海的探照灯光柱看了过去。

光,不再是笔直的一条。

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散了,前方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带着微光的广阔空间。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当他们走出狭窄的通道,站在那片空间的入口时,呼吸,同时停滞了。

那是一片海。

一片骨头的海。

一片死寂的、惨白的、望不到头的……骨海!

无数巨兽的骸骨层层叠叠,堆成了一望无际的惨白平原。小的像房子,大的像山丘,头骨、腿骨、肋骨……以一种毫无逻辑的方式扭曲、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只有疯子才能画出的死亡画卷。

而在这片骨海的上空,穹顶上,嵌着无数发出柔和蓝光的晶体,光芒如星辉洒落,让森森白骨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泽。

“我操……”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隗山,也被这景象震得半天说不出话,“这……是捅了巨兽的老窝了?”

“哔!哔哔哔——!”

刺耳的蜂鸣声突然炸响。

筹海猛地低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探测器。屏幕上的指针,像抽风一样,瞬间甩到了最右侧的红色爆表区,疯狂抖动!

“不对!”筹死死盯着那片骨海的最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冷静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狂喜和难以置信,“这能量读数……太高了!是活性的神性物质!精纯到可怕!”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骨山,射向了远方。

在那里,横亘着一具最为庞大的骸骨。它静静地躺着,像一条连绵的白色山脉,仅仅一根肋骨,就比他们那艘“星辰航行者号”还要巨大!

在穹顶星辉的照耀下,那具巨骸的内部,仿佛有亿万光点在缓缓流淌。

像一条被封印在骨骼里的银河。

“星辰之骨……”筹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抓住隗山的胳膊,吼道:“是星辰之骨!古书上记载的,吞星巨兽死后,神性与骸骨融合亿万年才能形成的神物!书上说……那书上说这玩意儿能稳定神格!比星尘之髓还好用!”

“江澈有救了!!”

巨大的喜悦像火山一样喷发,筹海脑子一热,拔腿就要冲向那片骨海。

“别动!”

一声低吼,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炸开。

筹海猛地被一股巨力拽了回来。是隗山。他不知何时已经摆出了战斗姿态,双腿微屈,重心下沉,像一尊扎根在地上的铁塔。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死寂的骨海,眼神锐利如刀。

“这里……”隗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血腥味,“有活的。”

筹海的心,咯噔一下,从沸点瞬间掉进冰窟。

他相信隗山的直觉。

活的?他猛地转头,视线疯狂地在那片骨海里扫视。除了白骨,还是白骨。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这鬼地方哪来的活物?耗子都得饿死!

“咔嚓。”

一声轻响。

极轻,像有人在远处踩碎了一块饼干。

筹海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仿佛整片骨海都在打牙颤!

不是地震。

是……苏醒。

在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片堆积如山的骸骨,开始动了。

它们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从地面爬起,彼此拼接、撕咬、组合!一具由数不清的白骨拼凑而成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人形轮廓,正缓缓地从那片死亡之海中……站起来!

而在它那由巨大兽类头骨构成的、空洞的眼眶深处,两点幽幽的蓝光,缓缓亮起。

那不是鬼火。

是眼睛。

一双苏醒的,饥饿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他们。

骸骨潜伏者。

这片坟场真正的主人,醒了。

刚刚才看到的那一丝希望,被这双眼睛的主人,一脚踩进了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