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格斗俱乐部,代号“作战室”。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几个集装箱焊死的铁盒子。空气里,枪油味混着廉价咖啡的焦苦味,熏得人脑仁疼。

房间中央,巨大的战术桌上,幽蓝色的城市全息地图正嗡嗡作响。

“这里。”

筹海的手指,像一枚钉子,死死按在地图上一个血红色的光点上。

他身上是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唐装,手里却端着一杯滚烫的铁观音,茶香硬是被枪油味压得死死的。

“一个伪装成货运公司的据点。我最顶尖的斥候小队,四个弟兄,摸到外围三百米。”

筹海的语气没有波澜,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人影都没见着,一颗小炸弹,就报销了两个。另外两个,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下半辈子得在轮椅上过了。”

他的手指挪到另一片红区,一家灯红酒绿的夜总会。

“这里,我们花大价钱策反了一个外围的马仔。第二天,这马仔连带他老婆孩子,一家三口,人间蒸发。”

筹海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每一道轨迹,都是一道血淋淋的疤。

“他就像只毒蜘蛛,窝在网中央。任何风吹草动,他都比你先知道。我们之前所有的试探,都是在拿人命往里填。”

他终于放下茶杯,杯底磕在金属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筹海抬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向江澈。

“现在,告诉我,你那个听起来跟过家家一样的计划,”他一字一顿,“凭什么能成?”

空气仿佛凝固了。

面对筹海如山般的压力,和地图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失败记录,江澈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他熬了一夜,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因为,”江澈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钢板上,“你们从一开始,就打错了。”

筹海眉头一挑,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无论是武装侦察还是策反渗透,你们玩的,都是‘里世界’的游戏。”江澈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在那些血红色的区域之外,画了一个更大、更松散的圈。

“你们在攻击蛛网,而卡夫,是织网的专家。”

“所以你们必输无疑。”

筹海的眼神沉了下去。

“我的方案,”江澈的手指停下,眼中闪过一抹近乎疯狂的冷静,“是压根不碰这张网。”

“我们不找黄金王朝的任何一个核心成员,不碰任何一个据点,甚至不接触任何一个跟他们沾边的、里世界的人。”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铁盒子里回响,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我们要找的,是那些给这张网提供养分的‘空气’。”

“一个每天给据点送顶级牛排的厨子,他不知道自己给谁送货,只知道那家给钱痛快。一个负责清扫那片街区垃圾的环卫工,他不知道铁门后是什么,只抱怨总有辆豪车乱停,碍事。一家给他们定做西装的裁缝铺,老板只关心客人的三围和布料……”

江澈每说一个例子,筹海眼中的冰霜就融化一分。

“这些人,是‘凡人’。”

“他们在卡夫的雷达之外。因为在卡夫那种人眼里,他们就是背景板,是随时可以替换的NPC,跟路边的石头没区别。”

“但正是这些石头,每天都在无意识地记录着那头巨兽最真实、最不设防的日常。这些细节,就像空气里的尘埃,一颗没用,但抓一把回来,就能拼出它完整的样子。”

江澈收回手,直视着筹海,做出了总结。

“我的计划,就是不用你们的规矩玩了。我们用凡人世界的鸡毛蒜皮,去定位里世界的幽灵。”

“这是一场……降维打击。”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图的投影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筹海看着江澈,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震撼。

他本以为江澈会提出什么奇谋诡计,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把棋盘给掀了。

从一个他,或者说他们所有人都从未考虑过的维度,切了进来。

“啪。”

“啪,啪。”

筹海缓缓鼓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精彩。”他吐出两个字,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江澈只是一个值得投资的潜力股,那么现在,他是一个能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下棋的对手。

不,是合作者。

“我批准了。”筹海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堪称古董的诺基亚手机,和一个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江澈面前。

“手机是特制的,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技术能追踪。信封里十万块,现金。记住,别用任何电子支付,在这座城里,现金才是幽灵的通行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车、衣服,或者一些不那么显眼的‘小玩意儿’,直接找我。但人,我一个都不会给你。”

筹海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从现在起,你就是唯一的执行者。一个真正的,幽灵。”

……

第十二天,夜。

江澈穿着一身扔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像一滴水,融进了城市的灯火人潮。

他没去任何一个被筹海标红的死亡禁区,而是拐进了一条后巷。

一边是高级餐厅后厨飘出的黄油和牛排香气,另一边,是垃圾桶里散发出的食物腐烂的酸馊味。

天堂和地狱,一墙之隔。

他的目标,不是什么特工,也不是什么线人。

而是一个正在角落里,默默清理垃圾的环卫工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皮肤黝黑,正靠着他那辆油腻的铁皮手推车,点上一根劣质香烟,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江澈在阴影里,像一头捕食的豹子,静静观察了近一个小时。

观察他的动作,听他跟工友插科打诨,抱怨物价,确认他身上没有半点能量波动,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生计奔波的凡人。

确认完毕。

江澈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

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略带一丝怯懦的微笑,用带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师傅,您好,打扰一下,请问XX路怎么走啊?”

大爷眼皮都懒得抬,夹着烟的手不耐烦地朝巷子口一指:“出去,左拐,再过俩路口。”

“哦哦,谢谢您,谢谢您!”江澈连声道谢,像是松了老大一口气。

就在他转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时,他的身体极其“不经意”地,与那辆散发着馊味的手推车,发生了一次轻微的剐蹭。

指尖,在肮脏的铁皮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五秒。

【记忆读取】!

轰——!

一股庞杂、混乱、充满了无数琐碎细节的信息洪流,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大脑的防线!

无数个日夜扫地的画面!成千上万张油腻的餐巾纸!哪个餐厅后厨最脏!哪个保安最大方!儿子下学期的学费!老婆的唠叨!腰间盘的阵痛!

海量的,属于一个陌生人的,枯燥乏味的人生,夹杂着汗水的咸味和垃圾的酸腐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精神!

江澈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那股几乎要让他当场吐出来的恶心感,将自己的意识凝聚成一根探针,在这片垃圾信息的海洋里疯狂地穿刺、筛选!

常规的,不要!

重复的,不要!

他要找的,是“异常”!是那万千枯燥中,唯一一个不合逻辑的点!

找到了!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耗尽的前一秒,他抓住了!

那是一个重复出现的,微不足道的异常画面!

一辆黑色的、崭新的宾利!

每周二和周五,深夜十一点整,这辆车总会准时地、悄无声息地滑进这条禁止停车的后巷。

它从不熄火,就在那个坏掉的路灯下,静静地停上十分钟。

不多不少,整整十分钟。

然后,准时离开。

在大爷的记忆里,这事儿只剩下无尽的抱怨——那辆该死的豪车每次都挡住他的垃圾车,害他得多绕一圈。

一个不值一提的烦心事。

但在江澈的脑中,这却是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

规律的!准时的!违规的!不合常理的!

这张幽灵的棋盘上,他找到了第一颗棋子!

江澈猛地切断了能力,身体一软,踉跄着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像溪流一样往下淌。

不远处,环卫大爷抽完烟,骂骂咧咧地吐掉烟头,推着他那辆叮当作响的破车走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这个问路的年轻人一眼。

他永远不会知道。

就在刚才那不到一秒的触碰中,他那平凡到掉渣的记忆,已经成了撬动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第一根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