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实验室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氧的焦糊味。

分析仪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随后归于死寂。屏幕上,幽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停止,只剩下一行刺眼的红色警告符文,像一只不祥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疯狂闪烁。

筹海盯着那行字,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手里捏着一枚骨骼碎片。那玩意儿入手温润,内里星辉流转,美得像银河的缩影。

可现在,它就是个定时炸弹。

“到底怎么样?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隗山再也憋不住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身上胡乱缠着的绷带渗出血迹,一只眼睛肿得只剩条缝。他死死盯着筹海,那眼神像是在看最后的判决。

筹海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他没看隗山,而是望向一旁抱着双臂、默不作声的凌霜。

“和你猜的一样。”

他嗓音干得像砂纸,“能量纯度高得离谱,简直是完美的‘神性’结晶。但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结构不稳。它就像一颗被压到极限的恒星。直接用在江澈身上,别说修复了,他的神格会在万分之一秒内被撑爆。连一粒灰都留不下来。”

希望。

它刚才还在这里。

现在,没了。

“操!”

隗山一拳狠狠砸在金属墙壁上。

“哐——!”

沉闷的巨响在狭窄的船舱内回荡,墙上留下一个深陷的拳印,边缘的金属扭曲发白。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那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费那么大劲,从那鬼地方九死一生弄回来的……就是一堆屁用没有的石头?!”

“不。”

一个清冷的声音切了进来。

凌霜不知何时走到了分析仪前,银灰色的眼瞳倒映着屏幕上那行猩红的警告。

“筹海说的是‘直接用’不行。”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隗山狂怒的气球。

“这说明,它需要被‘处理’。”凌霜的目光转向筹海,冷静得可怕,“就像高浓度的核燃料,我们需要一台‘神性分馏设备’,把里面狂暴的能量过滤、提纯,只留下最温和稳定的核心。”

这话让绝望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但只流动了三秒。

“神性分馏设备……”筹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垮了,“那种东西……只有‘律者’的核心方舟,或者‘破晓议会’那帮疯子的秘密实验室里才有。在这艘破船上?呵,我们连造个扳手的材料都快没了。”

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再次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这一次,是彻底的死寂。

没人说话。

隗山烦躁地来回踱步,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凌霜靠在墙边,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的战术短刀,刀锋映着她紧抿的嘴唇。

他们是觉醒者,是行走于人间的超凡。

可现在,他们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海囚笼里,眼睁睁看着同伴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束手无策。

这比任何一场惨烈的战斗都更让人感到无力。

“……或许。”

死寂中,筹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们可以向外面求援。”

隗山猛地停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烧糊涂了?!向谁求援?律者?还是万藏?他们巴不得我们死在这,追着我们屁股后面杀还来不及!”

“都不是。”

筹海缓缓站起身,走到一张铺在桌上的老旧海图前。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那是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的眼神。

“还有一个势力。一直中立的势力。”

他的手指在广阔的太平洋海域上缓缓划过。

“忘了吗?当初在城里,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张地下管线图,是谁给的?我们被全世界通缉的时候,又是谁,还能通过‘墨鸦’那个渠道,和我们做交易?”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陈。骸。”

“无相行者。”

隗山瞳孔一缩:“暴露位置!我们只要发出任何信号,烛影、万藏……那些闻着味儿的鲨鱼会立刻扑过来把我们撕碎!”

“所以,不能是常规信号。”筹-海语速极快,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还记得我们在利维坦巢穴里敲下来的那些能量晶体吗?我们可以造一个一次性的、超定向的强信号发射器!把求援信息用最高级别神性加密,压缩成一道脉冲,朝着他可能在的几个点,进行‘盲发’广播!”

“这是赌博!”凌霜也皱起了眉,“陈骸……那是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无相行者从不干涉任何事。他凭什么为了我们,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

这是一个死结。

没人能猜透那个永远一副懒洋洋、没睡醒模样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舱门方向传来。

“我信他。”

三人猛地回头。

江澈不知何时醒了,正虚弱地靠在医疗舱的门框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强撑着走过来的。神格的损伤让他像被架在火上烤,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听到了。

江澈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海图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相信他。就这么做。”

没有论证,没有理由。

只有一句最简单的“我相信”。

这句从最虚弱的身体里说出的话,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击碎了所有的犹豫和争吵。

隗山看着他,烦躁的表情渐渐收敛,最后咧嘴一笑,透着一股狠劲。凌霜与江澈对视了几秒,默默地将短刀收回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筹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压力和赌注都吸进肺里。

然后,他重重地点头。

“好!”

……

决策已定,行动如雷。

轮机舱。

这里充斥着一股冷铁和陈年机油混合的厚重气味。早已停机的巨大引擎像一头头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窝在黑暗里。

“隗山!那边的备用陀螺仪,整个给我拆下来!小心点,别把里面的超导线圈碰坏了,那是我们的‘枪管’!”

“凌霜,你的秩序之力最稳,处理那些能量晶体!全部切成标准模块,这是我们的‘子弹’!”

“江澈,”筹海丢给他一个数据板,“你他妈给我躺好!用你的脑子,帮我把这段加密指令优化,我要它发出去的时候,听起来像一道该死的宇宙背景辐射!”

锈死的螺丝被蛮力拧断,刺眼的电焊火花不时撕裂黑暗,精密的零件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一个由邮轮残骸、通讯阵列核心和未知晶体拼凑而成的,丑陋、怪异,却承载着全部希望的“深渊回响装置”,在他们手中一点点成型。

当最后一根线路被接上时,装置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核心处,那些幽蓝色的晶体被逐一点亮,深邃的光芒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深海的幽魂。

成了。

筹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看着装置中央那个唯一的、红色的圆形按钮,深吸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同伴,声音低沉而有力。

“按钮按下去,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管有没有回应,十五分钟后,全世界的鲨鱼都会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