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上午十点。
城西，联合医院，精神卫生中心。

“……然后，一个穿着黑风衣的超人姐姐出现了，她‘咻’的一下，就打跑了那些坏蛋……”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卡通地毯上，用蜡笔努力涂抹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对面，身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温和地笑着，在本子上飞快记录。

【诊断：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随补偿性英雄幻想。】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小女孩，看向墙上正播放早间新闻的电视。
妆容精致的女主持人，正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播报着。
“……昨夜十点十五分，我市鸿运夜市因地下老旧燃气管道泄露，被火并的黑恶势力枪火引燃，引发连环爆炸……”

电视画面切换。
记者站在警戒线外，身后是夜市的废墟。
镜头很讲究，被斩断的汽车，在画面里刚好被一根倾倒的电线杆挡住，看上去就像“被冲击波掀翻”；墙壁上狰狞的爪痕，被巧妙地归为“结构坍塌”。
至于地面，早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
一切超自然的痕迹，都被完美地塞进了“燃气爆炸”这个盒子里。

“我亲眼看见的！”一个头缠绷带的烧烤摊主，正对着镜头唾沫横飞，“就是两拨人拿枪火并！砰砰砰！跟演电影似的！然后轰的一下，就炸了！”
他的记忆里，那个挥舞光刃的银发女人，和那个抡着战斧的肌肉壮汉，已经自动变成了两个持枪的悍匪。
这更合理。
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整个城市，就像一台吞下了病毒的电脑，正在高效地自我修复，查杀所有异常文件。
现实，正被一把无声的橡-皮擦，一点一点，抹平所有褶皱。

……

城南，老公寓。
“呃！”
白小鹿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被人拿道钉狠狠楔了进去。
阳光像几根烧红的铁条，抽在地板上，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昨晚的记忆，是碎片。
火光，爆炸，尖叫……还有一些更疯狂、更离谱的画面，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怎么也看不清。
不对。
“我的相机！”
她像被电击了一样，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踉跄着冲向门口那个被熏得漆黑的帆布包。
手在抖。
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摆在地上。
吃饭的家伙，一台专业单反，镜头碎成了蜘蛛网，机身外壳烧得焦黑，不开机。
备用手机，黑屏，死透了。
那支宝贝得不行的录音笔，外壳已经融化，不成形状。
心，一点点往下沉。
白小鹿没放弃，她像做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从相机里抠出了那张高规格的存储卡。
最后的希望。
她冲到电脑前，将卡插入读卡器，死死盯着屏幕。
“滴嘟。”
电脑识别了设备，弹出一个窗口。
空的。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行冰冷的、仿佛在嘲笑她的系统提示：【文件已损坏，无法读取。】
一瞬间，白小鹿的呼吸停了。
她不信。
她发疯似的扑回去，翻出那本用命换来的采访本。这是物理记录，是她亲手写的，总不可能也……
她翻开本子。
第一页，烧烤摊老板的采访，字迹潦草，清晰可辨。
第二页，现场环境的观察记录。
第三页……
目光落在第三页的瞬间，白小鹿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这一页，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拼死记录了那些关键词：“银发女人”、“律者”、“黄金甲”、“王朝”……
可现在，本子上那些她无比熟悉的字迹，变成了一团团毫无意义的、孩童涂鸦般的混乱线条。
墨水像是活了过来，自己蠕动着，纠缠着，构成了一幅幅不知所云的诡异图案。
“不……”
她拼命地想，想记起那些线条原本代表着什么。
可脑子里只有一片嗡鸣。
那些最核心、最关键的画面，就像被水泡烂的旧报纸，字迹晕开，面目全非。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她无法理解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正在“擦除”真相。
它不仅抹掉了电子数据，甚至连她亲手写下的字、她脑子里的记忆，都能一起篡改！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挤压，让她喘不过气。
白小鹿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手中的笔记本“啪”地滑落在地。
一张东西，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是一张烧掉了大半的照片残片。
是她从烧毁的相机里抢救出来的，唯一一张实体遗物。
照片焦距模糊，画面因为剧烈抖动而扭曲。但在那片混乱的火光和废墟中，一个清瘦的、满身血污的年轻人侧影，却异常清晰。
他正从一具尸体上，拿走什么东西。
看着那个侧影，白小鹿混沌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一道生锈的闸门，被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
那些被强行抹除的画面，有了一瞬间的回光返照。
是了。
就是这个人。
在所有混乱的中心，像一个幽灵。
这张照片，这唯一的、没有被毁掉的证据，像一根救命稻草，被她死死攥进手心。
“我没有疯……”
白小鹿抬起头，眼神中的绝望和恐惧，正一点点被一种偏执的、燃烧般的火焰所取代。
“你们……一定存在。”

与此同时。
城市另一端，某处地下指挥中心内，冰冷的电子音正在回响。
“数据库比对完成。”
“根据城市监控系统捕捉到的残余热成像与空间波动数据，已重建昨夜目标‘幽灵’百分之七十三的行动轨迹。”
中央大屏幕上，一张经过超级计算还原出的三维图像，被缓缓放大。
图像的中心，正是那个出现在白小鹿照片里的、清瘦的年轻人。
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背对着屏幕，声音冷硬如铁。
“锁定他。”
“是，长官。”
“找到他，或者……清理掉所有见过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