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和信封砸在吧台上。
“哐当”一声,像发令枪。
“一周。”筹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你的价值回来。或者,死在外面,别脏了我的地儿。”
江澈一个字也没说。
多说一个字,都像是在乞求。
他拿起那串冰冷的钥匙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冲筹海和一旁山一样沉默的隗山点了下头,转身,跟着筹海走向后台。
轰——!
重达半吨的隔音铁门在身后合拢,将前台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荷尔蒙的狂吼瞬间斩断。
世界,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
是一种更压抑的嗡鸣,来自墙壁管道里的水流,还有从通道深处传来的,一声声沉重、规律的捶打。
当!
当!
当!
空气是湿的,冷的,带着一股铁锈、汗腥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堪称刺鼻的味道。墙上全是涂鸦和锈斑,这里是钢铁巨兽冰冷的内脏。
一个个赤着上身的壮汉从江澈身边走过,肌肉像花岗岩,眼神漠然。有人瞥他一眼,那目光里毫不掩饰的轻蔑,像在看一只误入屠宰场的鸡。
在这里,瘦,就是原罪。
江澈低着头,把自己缩进阴影里,死死跟住筹海的脚步。
七拐八绕,筹海停在一个废弃锻造车间的门口。
“在你证明自己值那个价之前,”他指了指车间最角落,“你就待在这儿。”
那里,靠墙放着一张铁架床。
说床都是抬举了。那更像是一堆废铁,上面扔了张看不出原本颜色、沾满深色污渍的旧床垫。旁边,一个倒扣的油桶,算是床头柜。
但,这是江澈十天以来,得到的第一个能称之为“窝”的地方。
“……谢了。”他的嗓子干得像砂纸。
筹海不置可否,从旁边一个满是划痕的铁皮柜里,拿出一个军用急救箱,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拎出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水,一股脑扔在床垫上。
“自己处理伤。”他的语气像在下达一道与他无关的指令,“吃的,省着点。”
说完,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江澈。
“明早八点。我要一份清单。”
“把你需要的,所有关于本地黑市、帮派、地下交易点的情报,全列出来。记住,”他加重了语气,“是‘你需要’什么,不是‘我提供’什么。”
筹海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别指望我把饭嚼碎了喂你嘴里。我只看你的脑子值不值得我投资。如果明天早上,我看到的是一坨垃圾……”
他没说下去。
但江澈知道那潜台词——交易结束,滚出去,自生自灭。
这根本不是帮助。
这是另一场更精密的、更残酷的面试。
筹海交代完,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车间里,只剩下江澈,和另一个“人”。
“当!当!当!——”
那沉重的打铁声,自始至终,一下都没停过。
车间另一头,炉火烧得通红,映照着一个古铜色的身影。隗山赤着上身,那身肌肉已经不能用“虬结”来形容,那是一座座随着呼吸而起伏的、活的山峦!
一把常人双手都抬不动的巨锤,在他手里轻得像根稻草。
每一次挥舞,肌肉贲张如山崩。
每一次砸落,通红的铁块上迸射出漫天火星,炸开,然后熄灭。
从江澈进来,到筹海离开,隗山没看过他一眼。
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
江澈在他眼里,仿佛就是角落里的一粒灰尘,一个影子,一块不会呼吸的石头。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窒息。
那一声声打铁的巨响,也不像是敲在铁砧上,更像是直接砸在江澈的心脏上,不断提醒他:
这是一个只信奉力量的世界。
而你,弱得可怜。
江澈深吸一口气,准备先处理伤口。
就在这时——
“当!”
最后一声落下,那撼动心神的捶打,毫无征兆地停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整个空间显得空旷得吓人。
江澈抬头。
只见隗山将巨锤随手插进旁边的沙桶,直起身,用一条油腻的毛巾擦了把脸。
然后,他从炉火旁的架子上,拿起一个黑陶酒壶。
他甚至没转身。
只是手臂向后随意一甩——
呼!
酒壶在空中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带着破风声,不偏不倚。
“咚!”
一声闷响,酒壶稳稳地落在江澈床边的地上,连晃都没晃一下。
这力道控制……
江澈愣住了。他看向隗山,对方已经转过身,从炉火里重新夹出那块烧红的金属。
“当!——”
新一轮的捶打,又开始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无意识的插曲。
江澈捡起酒壶,拔开木塞。
一股极其辛辣、混着浓烈酒精和草药的味道,猛地冲进鼻腔,呛得他差点咳出来。
他只犹豫了一秒。
仰头,灌了一小口。
轰!
一条火线,从喉咙瞬间烧到胃里!
紧接着,一股霸道的暖流轰然炸开,像决堤的洪水,冲向四肢百骸。所到之处,伤口的凝滞、肌肉的酸痛、骨头的刺痛……甚至连精神上的疲惫,都被这股灼热的暖流强行冲刷、融化。
这他妈的……绝对不是普通的酒。
江澈握着温热的酒壶,再次望向远处那个在火光中挥汗如雨的背影。
他懂了。
这是一种粗暴的、不带任何言语的善意。
一种有条件的“认可”。
——认可他有资格,暂时“不死掉”。
仅此而已。
……
夜深了。
前台的喧嚣早已平息。
江澈用急救箱里的东西,草草清理包扎了伤口。然后,就着大半壶霸道的药酒,啃完了压缩饼干。
这是他十天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他躺在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床垫上,听着远处永恒不变的打铁声。
药酒的暖流和身体的剧痛在体内冲撞,他不再感觉冷,也不再感觉纯粹的绝望。
这个冰冷的车间,这张破烂的床,这壶辣得烧心的酒,还有那锤子砸下来的节拍……构成了一个临时的锚点,将他从无尽的深海里,暂时捞了上来。
他睁着眼,盯着被黑暗吞噬的穹顶。
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敌人……荷鲁斯之眼,卡夫。
特点……冷静,高效,谨慎得像个鬼。
任务……一周内,挖出他的布防图和行动规律。
手里的牌……五万现金,一个藏身处,筹海那句模棱两可的“投资”,还有……
江澈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还有这颗刚刚从崩溃边缘被拉回来的大脑,和那个如同魔鬼低语般的能力。
“当……当……当……”
远处的打铁声,成了他思考的节拍器。
构思。
推演。
否决。
重构。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对一个藏在暗处的幽灵,进行一场看不见的狩猎。
赌局,开始了。
……
第二天清晨。
第一缕阳光从车间顶棚的破洞里射进来,像一根金色的探针,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筹海准时出现在门口。
他看见江澈正坐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脸色依旧苍白。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的手里,是几张从急救箱说明书背面撕下的纸,上面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碳棒,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看到筹海,江澈站起身。
他没说话,只是走上前,将那几页耗费了整整一夜心血的计划草案,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