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尽头。
一股馊饭、霉菌和铁锈混合的酸腐气味,像一堵墙,糊在江澈的脸上。
他整个人缩在一人高的垃圾箱后面,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胸膛剧烈起伏,像个被抽了半管气的破风箱。
吸气。
像在生吞一捧玻璃渣子。
每一次,都带起一阵刮过骨头的剧痛。
左边,至少断了三根肋骨。他不用摸都知道,骨头茬子正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兴致盎然地戳着他的肺叶。
他颤抖着手,摸向腹部。
那里黏糊糊的一片,外套的破洞下,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阿赫莫斯那把战斧的边缘,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他开膛破肚。
万幸。
致命的那一下,被那个银发女人挡住了。
敌人?还是……盟友?
江澈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没力气细想。
他从破烂的衣袋里,掏出那枚从阿赫莫斯尸体上摸来的圣甲虫护符。
入手冰凉。
死寂。
像一块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石头,没有半点神性的温度。
就是为了这块破石头,他差点把命搭进去。
来不及研究,江澈凭着一股说不清的直觉,把它死死塞进最贴身的内袋,让那股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发烫的皮肤。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昏沉,被这股凉意暂时压了下去。
得走。
必须马上离开这!
江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巷子外,夜市的火光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更刺眼的光海。
红蓝两色,无声旋转。
警灯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把整片街区切成明暗交替的碎片。
警戒线拉得像蜘蛛网,封死了每一个路口。救护车的尖啸,消防车的轰鸣,还有扩音喇叭里模糊的喊话声……一张天罗地网,正在以他为中心,缓缓收紧。
该死。
城市的应急系统被激活了。
这对普通人来说是安全感,但对他而言,这比黄金王朝的追兵和那个银发女人更致命。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一旦被警察发现这身伤,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送进医院。
而在医院的数据库里,他的身份信息会像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瞬间把那个叫“律者”的组织吸引过来。
那他妈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混乱是陷阱,也是掩护。
江澈缩回头,大脑顶着剧痛飞速运转。
去哪?
医院?不行。
酒店?不行。
任何需要身份信息的地方,都是自投罗网。
这座城市的地图在他脑中被点亮,无数红色的监控探头,像是律者遍布全城的眼睛。
他必须钻进这些眼睛看不到的阴暗角落。
老旧小区的后巷……废弃的工地……还有……
地下!
一个疯狂的念头劈开混沌。
江澈咬紧牙关,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肋骨的剧痛,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墙根,像一道被风吹动的影子,无声地滑出了小巷。

……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
临时征用的交通指挥中心里,凌霜脸色苍白地坐在屏幕墙前。
她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那淬毒骨矛留下的神性力量,仍像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身体。
她强行接管了城市的监控网络。
数百个分割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闪过,银灰色的瞳孔中,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
“目标最后消失位置,北三街,巷口。”
她冰冷地自语,十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出一片残影。
行为模型,路线预测,热成像追踪……所有能用的手段全用上了。
然而,屏幕上代表江澈的那个数据光点,在钻进巷口后,就彻底熄灭了。
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规避了百分之九十八点七的有效监控……”凌霜的眉头拧成一团,“路径规划具备高度反侦察逻辑。”
他不是在瞎跑。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凌霜调动了附近所有的机动探头,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那个重伤的青年,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了。

……

而在凌霜搜索的地面世界之下。
江澈用尽最后的力气,拿一根捡来的钢筋撬开了路边一个沉重的窨井盖。
“咣当。”
一股浓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恶臭冲天而起,熏得他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
身体一滑,钻了进去。
“噗通”一声闷响,冰冷、黏腻的污水瞬间淹没到胸口。
腹部的伤口被这污秽的液体一泡,钻心的刺痛让他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反手将井盖拉回原位,盖好。
“轰隆。”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头顶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耳边只剩下“哗啦……哗啦……”单调的水流声。
这里是城市的肠道,是文明的阴沟。
但在此刻,却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江澈凭着脑中对城市地下管线图的模糊记忆,分辨着水流的方向,拖着残破的身体,开始了艰难的漂流。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意识在清醒和昏沉的边缘反复横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时,眼前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管道壁上,一个被铁栅栏封住的出口。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去,扯断锈蚀的栅栏,翻滚了出去。
新鲜,但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死寂的烂尾楼盘里。
无数只建好了框架的水泥怪物,在凌晨的微光下,如同沉默的巨人骸骨。
远离人烟,结构复杂,没有监控。
完美。
他选中了最高的一栋,用攀爬代替行走,一层,一层,向上挪动。
最终,在顶层一个堆满建筑垃圾的房间里,他确认了周围再无任何威胁。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啪”的一声,断了。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重重地倒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在他昏迷的房间之外,高远的夜空中。
一只伪装成飞蛾的微型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掠过。
它复眼般的镜头闪烁着微光,镜头中心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红点,在江澈倒下的那栋楼上,短暂停留了0.5秒。
然后,继续它无声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