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神狱》 | 第239章 两路向死而生】
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了一把。
嗡——
一声闷响,废弃气象站中央的空气骤然扭曲,两道身影凭空跌出,带起一股混杂着陈腐书卷气与刺骨寒意的旋风。
篝火“噼啪”爆开一串火星。
唰!唰!唰!
凌霜、隗山、筹海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弹起,肌肉紧绷,武器半出鞘,动作快得像三头被惊扰的猎豹。
可当他们看清来人时,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又“呼”的一下散了。
是江澈。
还有那个气息微弱、身形几近透明的老人,陈骸。
没人开口。
但三道目光,三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像三柄探照灯,死死地锁在江澈身上。
不对劲。
江澈,变了。
这不是升级,不是变强。
是一种更要命的东西。
在隗山眼中,过去的江澈是一把出鞘的刀,锋利,危险,却能看清刀刃的走向。现在的江澈……像一口井。一口深不见底,连光都吸得进去的古井。刀收回了鞘里,可那口井,比刀危险一万倍。
凌霜的银灰色瞳孔里,数据流无声奔涌。她曾是秩序的化身,最擅长捕捉逻辑的裂痕。以前的江澈,浑身都是裂痕,是人性与神性的矛盾战场。而现在,所有裂痕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愈合了。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恐怖的、完美的平衡。像水和火,在他体内烧成了琉璃。
而筹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因为数据过载而微微刺痛。他眼中的世界由模型构成,江澈曾是那个最大的、无法计算的“变量”,是随时能让系统崩溃的红码。可现在,江澈依然无法被计算,却不再是“变量”。
他成了“公理”。
一种全新的,不容置疑的,可以作为所有运算基石的……世界底层法则。
江澈迎着三人的目光,走到篝火旁,蹲下身,将冻僵的手伸向火焰。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
“我们脚下的世界,不是监狱。”
“是艘船。一艘叫‘方舟’的飞船。”
“所谓的‘旧神’,是第一批船员,他们为了躲避一场席卷宇宙的瘟疫,将自己永远流放在这艘船上。”
“万藏……曾是这艘船的守护者。但他对抗瘟D疫太久,被污染了。他成了第一个‘病人’,一个想用毁灭来拯救世界的疯子。”
“而我……”
江澈顿了顿,抬眼看向跳动的火焰,火光在他瞳孔深处映出一片死寂的星空。
“我是‘解药’。”
整个气象站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哔剥”声,和窗外暴风雪永无止境的尖啸。
真相。
这就是真相。
像一把看不见的重锤,将三人一直以来赖以战斗的信念——反抗暴政、寻求自由、守护秩序——砸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监狱,是家园。
狱卒,是免疫系统。
暴君,是最初的英雄。
这他妈算什么?
隗山那双永远燃烧着战意的眼睛,第一次,熄灭了。火焰退去,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灰烬。他毕生所求,就是把拳头砸在强敌的脸上。可现在,敌人是谁?那个他做梦都想一拳打爆的万藏,是个可怜的病人。
他该朝谁挥拳?
朝一种看不见的思想病毒吗?
凌霜的身体在微不可查地颤抖,指关节因为死死攥着腰间的刀柄而一片惨白。她曾是“律者”,是罪与罚的代言人。这个真相,把她整个存在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她所维护的秩序,她所坚信的正义,从头到尾,都建立在一个悲壮的误会之上。
她是什么?一个飞船AI的执行程序?一个冰冷的杀毒指令?
“呵……”
一声极轻的、像是喉咙被堵住的干笑,从角落传来。
筹海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身体缩成一团。他所有的沙盘推演,所有的风险评估,所有的战略模型……在这一刻,都成了废纸。
底层逻辑错了,再精密的计算,也只是一个过程华丽的笑话。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计算之外的,纯粹的、绝对的无力。
死局。
彻头彻尾的死局。
不知过了多久。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精神废墟中,最先动了的,是筹海。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迷茫正以惊人的速度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
一种终于解开了终极难题的,病态的狂热。
“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我全明白了!”
他踉跄几步冲到墙边那副简陋的地图前,一把抹掉上面所有的战术标记。
“如果‘神狱’是方舟,那‘盖娅之心’就是这艘船的主控电脑!万藏用‘寂灭福音’污染它,就是一个病毒,在感染主机!”
他的手指,像一根钉子,重重戳在地图代表地心的位置。
“那方舟自己的防御机制,‘天钧’!在发现核心即将被最高权限的病毒攻陷时,会干什么?”
他猛地回头,扫视着众人,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
“它会启动最终清理程序——格式化硬盘!它会把地表的一切,我们,凡人,所有东西都清干净,来保证主机不被彻底污染!”
一语惊醒梦中人。
隗山和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最终决战,从来不是我们和万藏的两方对决。”筹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冷静得令人发指,“是三方混战!我们,要同时对抗想毁掉飞船的‘病毒’万藏,和为了保护飞船而要格式化一切的‘杀毒软件’天钧!”
绝望。
在揭示了更深一层的绝望后,反而照亮了一条唯一的、笔直通往地狱的生路。
筹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江澈身上。
“所以,兵分两路。”
他指着地图的地心,对江澈说:“你,下去。去主机房。万藏是病灶,你是解药。这是只有你能完成的任务。”
江澈沉默着,点了点头。
然后,筹海的目光转向了凌霜,转向了隗山,最后,也看向了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数据,只有一种赴死前的平静。
“我们,留在地面。”
“天钧的‘格式化’,必然是覆盖全球的天灾。地震,海啸,火山……所有我们能想到的末日。我们三个,就负责对抗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残酷的核心。
“我们不需要赢。”
“我们甚至……不可能赢。我们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力量。”
“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用尽一切手段,吸引天钧的火力,为你,在地心,争取时间。”
“哪怕,只多一秒。”
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
三个人,用血肉之躯,去对抗一颗星球的免疫系统。
空气凝固了。
然而,没有人反驳。
“哈……”隗山突然咧开嘴,随即,那低笑变成了震得屋顶落灰的狂放大笑,“哈哈哈哈!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
他大步走到江澈面前,砂锅大的拳头,重重地,却又带着一丝克制,砸在了江澈的肩膀上。
“老子早就想试试了,这天,到底有多硬!”
凌霜也走上前来,一言不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澈,那双银灰色的眼瞳里,没有了迷茫,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条件的信任。
她轻轻颔首。
一个眼神,胜过万语千言。
就在这悲壮的气氛即将抵达顶点时,一个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很好……”
一直静静坐在角落,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陈骸,颤抖着,缓缓站了起来。
他环视着眼前这几个决然赴死的年轻人,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在你们出发前,我还有最后两件‘遗物’。”
“要分别交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