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咔哒。

门外,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工具间的死寂。

江澈的呼吸停了。

全身的血仿佛在这一刹那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倒灌回心脏,撞得他胸口发闷。

不是那个女人。

脚步声有两个,沉重,拖沓,还伴随着钥匙串“哗啦哗啦”的摩擦声。

是商场的保安。

江澈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拧得更紧。

妈的。

躲得过天罗地网,难道要栽在两个夜巡保安手里?

他蜷在最阴暗的角落,身上那件破烂的漫展斗篷就是他唯一的伪装。汗水顺着额角滑下,痒得要命,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哐啷——”

铁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这间工具间,锁着呢。”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瓮声瓮气的。

“废话,能不锁着吗。”另一个声音苍老而嘶哑,充满了不耐烦,“我这有总钥匙,等等……咦?不对。”

脚步声停了。

钥匙碰撞的脆响也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江澈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擂鼓一样。

“怎么了,老王?”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进来时,为了安全,顺手拨上了门内那根满是铁锈的插销。

一个自以为聪明,却致命的细节。

“反锁?这都几点了,谁他妈在里面?”年轻保安的声音瞬间警惕起来,“要不要……跟楼上那帮‘顾问’说一声?”

“报个屁!”老保安骂骂咧咧,“大半夜的查这破地方,烦不烦。我猜,就是白班哪个小兔崽子把自己锁里面睡大觉了,让他睡!明天经理自己来收拾他。走走走,那边还没看呢。”

脚步声和钥匙声再次响起,像是潮水般退去,最终消失在走廊深处。

足足过了五分钟,江澈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憋了半辈子的浊气。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湿透了。

必须走。
立刻。

他悄无声息地抽开门销,像一道影子,贴着墙壁溜了出去。

这地下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混凝土迷宫。他像一只瞎了眼的老鼠,唯一的本能就是向上。

向上。
一定要回到地面。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当肺部火辣辣地疼,右臂骨裂处每一次摆动都像是要断开时,他终于在一个通风管道的尽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铁栅栏。

呼——

一股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带着工业区特有的、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新鲜,刺鼻,但这是自由的味道。

他手脚并用地爬出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废弃厂房侧面。四周,一栋栋沉默的仓库像匍匐的巨兽,远处城市的灯火被浓重的夜色隔绝,只剩一片模糊的光晕。

城市的边缘。
被遗忘的角落。

江澈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疲惫、饥饿、剧痛,像三头恶犬,疯狂撕扯着他最后的意志。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躺下的地方。

哪怕只睡十分钟。


他找到了一间门没上锁的仓库。

“吱呀——”一声,推开铁门,一股干燥的、混合着旧纸壳和破布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

借着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能看到里面堆满了小山般的破烂。

干燥,遮风,最重要的是,没人。

这里简直是天堂。

江澈踉跄着走到一堆码放还算整齐的破布前,身体一软,直接栽了进去。那些柔软的织物发出一股暖烘烘的味道,像一张铺开的、最温柔的大床,邀请他沉入梦乡。

他蜷缩起身体,正准备把头埋进去,彻底隔绝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没的前一秒。

嗡——

一种古怪的、令人烦躁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频率。

像一根看不见的针,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扎着他的太阳穴,固执地将他从昏睡的边缘往回拉。

它没有内容,没有逻辑,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指向。

一个念头,从这股烦躁的低语中浮现出来。

“走。”

江澈的动作僵住了。

“离开这里。”

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片完美的藏身之所。

为什么?

他的理智在咆哮。

这里这么安全,这么隐蔽!追杀他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这个鬼地方!你快累死了,你快痛死了,你需要休息!

留下!

可是,脑子里那股源自“病症”的直觉,却在用一种同样决绝的方式发出警报。

这里是陷阱。

会死。

他想起了图书馆那句救命的“逃”。
想起了地下商场那副清晰的“生死地图”。
想起了那个被精准破坏的“齿轮”。

他的“病”,一次都没有错过。

相信自己二十二年的逻辑,还是相信这三天里救了自己无数次的疯狂?

“呃啊……”

江澈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左手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剧烈的矛盾而微微颤抖。

躺下。
不行。
就一分钟。
会死!

脑中的低语越来越强烈,那根针越扎越深,几乎要让他的头颅裂开。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他选择了相信那个他妈的自己完全不理解,但唯一可靠的“疯狂”。

江澈挣扎着从那片温暖柔软的布堆中爬起,每动一下,骨裂的手臂都传来钻心的剧痛。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只待了不到十分钟的“天堂”,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仓库,重新融入冰冷的黑夜。

他绕着仓库区走了很久,最终在一个横跨废弃铁路的高架桥下,发现了一截被丢弃的巨大水泥管道。

管道里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冰冷坚硬的内壁硌得他骨头生疼。

但诡异的是,当他蜷缩在管道最深处时,脑中那烦躁的低语,却像被抚平的褶皱一样,渐渐平息了。

这里……才是安全的。

江澈将那件破斗篷裹得更紧,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终于沉入了断断续续的噩梦。


大约半小时后。

几辆纯黑色的越野车,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到废弃仓库周围。车灯全灭,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嘶吼。

车门洞开,十几个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鱼贯而出,动作迅捷如猫,在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对仓库所有出入口的封锁。

没有一道多余的光,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凌霜从头车上走下。

夜风吹动她的风衣,那张精致如雕塑的脸上,银灰色眼瞳在月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战术终端,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正牢牢钉死在仓库的中心。

那是“算官”通过江澈留下的微弱神性痕迹,经过数万次变量运算后得出的最终定位。

捕获概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目标就在里面。”她对着通讯器,用毫无波动的声音下令。

“突袭。”

指令下达的瞬间,爆破声与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两队人马如黑色闪电般突入仓库。

然而,仓库里,空无一人。

凌霜走进仓库,高跟军靴踩在灰尘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径直走到仓库中央那堆凌乱的破布前。

她蹲下身,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轻轻拂过布堆。

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混杂着血腥与污垢的微弱气味。

目标,刚刚离开。

就在他们包围这里前的十几分钟。

凌霜缓缓起身,环视着这个空旷的仓库,银灰色的眼瞳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恼火。

又一次。

这个男人,像一个能预知未来的鬼魂,总能在她的天罗地网收紧前的最后一刻,提前溜走。

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

“算官。”她打开了专属通讯频道。

“在。”那个冰冷、绝对理性的合成音在她脑中响起,“数据分析显示,目标脱离概率仅为百分之一点三。当前结果已超出常规逻辑模型,建议……”

“不必了。”凌霜打断了它,“常规的‘追踪-抓捕’模式,对他无效。”

她的耐心,正在被这一次次的“巧合”消磨殆尽。

“申请启动,‘悖论驱逐’方案。”凌霜的声音,比周围的夜色还要冰冷。

算官的逻辑核心似乎停滞了一瞬:“‘悖论驱逐’,高风险方案,确认申请?”

“确认。”

凌霜抬起头,望向那片漆黑的高架桥方向,银灰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冷酷的光。

“既然抓不住一只会预知危险的老鼠……”

“那就把整个迷宫,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