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内,死寂。
唯一的噪音,是筹海的笔尖在海图上划出的“沙沙”声,像一条饥饿的蛇。
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烧着两簇火。
不是冷静,是狂热。
“正面突围,是自杀。”
筹海没抬头,声音像冰碴子。他用笔尖,在代表涅瑞伊得号的圆点和敌群之间,画了个血红的叉。
“它们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而且还在涨。硬闯,五分钟,我们连人带船,都会变成宇宙垃圾。”
他的手指,猛地戳向海图上一片被阴影涂满的区域。
——空间断层带。
他们刚刚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地方。
“唯一的活路,在这里。”
隗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回那鬼地方?那跟主动往绞肉机里跳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筹海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作为主战力的隗山,笔直地、第一次,像一枚钉子,钉在了江澈身上。
“区别在于,它们想不到。”
“对于那些怪物,断层带是绝对的死亡禁区。它们绝不会料到,有任何‘东西’敢从死亡禁区里,对它们发起冲锋。”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信息差。”
筹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把命交出去的决然。
“我的航海理论,在这里,已经是一堆废纸。旧的规则死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
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江澈的胸口。
“你。”
整个驾驶舱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能规划战术,但只有你,”筹海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心上,“能‘看见’那条在风暴里唯一存在的‘活路’。”
“它可能存在一分钟,也可能只存在一秒。”
“从现在起,你不是导航员。”
“你是这艘船……唯一的罗盘!”
江澈喉咙一紧。
心跳漏了一拍。
这股信任,比任何刀锋都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躲闪,只是迎着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尽力。”
“不,”筹海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手术刀,“是必须做到。”
“哐当!”
一声巨响,隗山一言不发,转身踹开舱门走了出去。沉重的军靴踩在甲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像在擂鼓。
他没去碰那些高科技速射炮,而是直接掀开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武器箱。
一根根成年人手臂粗的特制鱼叉,被他拖了出来。
他用最粗暴的方式,将高爆炸药死死绑在鱼叉顶端,做成了一支支致命的“标枪”,再将它们一一卡在手动发射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朝着驾驶舱的方向,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咆哮:
“告诉那小子,老子只要十秒!十秒的稳定射击窗口就够了!”
这是战士的承诺。
他把命,交给了那个即将成为“罗盘”的年轻人。
……
江澈独自站在船头。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要将他的灵魂捏碎。
他闭上眼。
再猛地睁开。
轰!
世界,碎了。
眼前的断层带不再是海,而是一场由亿万片空间碎片组成的玻璃风暴。每一片碎片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折射着来自不同时空的光,以毫无规律可言的方式碰撞、湮灭、重生。
痛!
剧痛!
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仿佛从眼球直直扎进脑髓!
江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惨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蚯蚓。
精神在被一寸寸地磨碎。
但他不能退。
他强迫自己的意识,像一条不怕死的蛇,探入那片刀锋之海,要在那一片毁灭的噪音里,听见唯一那个代表“生”的音符。
一条线。
有了。
一条在无数破碎与毁灭之间,勉强存在的,脆弱的“生路”!
“左……左舵十五度!引擎……降、降到三成!”
江澈的吼声从船头传来,嘶哑、扭曲,像破风箱里挤出的声音。
驾驶舱内,筹海的双手稳如磐石,几乎在江澈话音落下的瞬间,精准地完成了操作!
涅瑞伊得号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像一个在刀尖上舞蹈的疯子,一头扎进了那片玻璃风暴!
没有声音。
船外,是末日。巨大的空间裂缝像怪物的嘴在船边开合,远古幽灵船的幻影一闪而过。
船内,是死寂。
唯一的声响,是江澈那因为剧痛而断断续续的指令。
“倒船!全速后退!”
“右满舵!稳住!!”
“停!停在原地!三、二、一……前进!!”
每一次指令,都是一次豪赌。
慢一秒,卷入虚空。
快一秒,撞上法则之墙。
江澈的双眼已经彻底被血丝布满,温热的血顺着鼻腔流下,滴在甲板上,他却毫无察觉。
他的整个世界,都塌缩成了那一条在毁灭中不断向前延伸的……唯一的活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就是现在……冲出去!!”
江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筹海眼中精光爆射,一把将引擎推到了极限!
“嗡——!”
涅瑞伊得号发出了濒临解体的悲鸣,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硬生生从那片破碎风暴中撕开一道口子,带着满身创痕,一跃而出!
阳光刺眼。
久违的真实感包裹了全身。
他们……出来了。
然而,还不等任何人松一口气,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他们成功突围,出现在了奥德赛号的侧翼。
但也因此,彻底暴露在了风暴的正中心。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数不清的时空畸变体,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无声地、疯狂地,朝着他们涌来。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将他们围成了一座……绝望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