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城市的孤岛
嗡——
头顶的巨型广告屏，发出一声电流的轻响。
画面切换。
一张冰冷的证件照，占据了整个屏幕，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也俯瞰着，刚刚从地下爬出来的江澈。
照片下方，一行血红色的滚动字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瞳孔。
【通报：失踪精神病患江澈，有极端暴力倾向，请广大市民注意……】
江澈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一股寒气，比地下裂谷的阴风更恶毒，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诶，你看那电视上的人……”
“是不是有点像……那个？”
“离远点！脏死了，跟个叫花子一样。”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看不见的毒针，扎在他的皮肤上。那些原本只是嫌恶、避之不及的目光，一瞬间变了味道。
审视。
警惕。
还有一丝……兴奋的恐惧。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下意识地把他护在身后。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上班族，默默地挪开了两步。不远处的保安，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对讲机。
这里不是人间。
这里是猎场。
而他，是唯一的猎物。
大脑宕机了零点一秒，随即以一种濒临烧毁的速度疯狂运转。
跑？
跑就等于承认。
不跑？
等死。
不能跑，不能停，不能对视，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江澈猛地低下头，竖起那件破烂到看不出原色的衣领，将下半张脸埋进阴影里。他强迫自己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调整着粗重的呼吸，用一种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姿态，转身，汇入人潮。
走。
快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能感觉到，背后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着他。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在低声打电话，说的词汇无非是“广场”、“电视”、“那个疯子”。
秩序的巨网，正在无声地收拢。
他没有跑，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走着。
拐过街角。
再拐。
一头扎进了一条堆满垃圾、散发着隔夜饭菜馊味的后巷。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江澈的身体一软，像一滩烂泥般滑坐下来。
直到这一刻，那口憋在胸口的浊气才敢猛地呼出。
“咳……咳咳咳！”
混杂着垃圾腐败酸臭的空气疯狂涌入肺部，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安全了。
暂时。
他从那个公开的猎场，逃进了一个肮脏的角落。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一松，排山倒海的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胃里像揣着一团火在烧，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所有在地下被求生欲强行压制的身体极限，此刻都在疯狂反扑。
他需要水。
需要食物。
江澈蜷缩在巨大的垃圾箱后，像个溺水者，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地表的、肮脏却自由的空气。
他低头打量自己。
衣服烂成了布条，沾满了血污、泥浆和不知名的黏液，活像个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怪物。除了怀里那卷用油布裹好的地图，他一无所有。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怪物。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那些沙子。
一些极细微的、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沙粒，顽固地附着在他的衣物纤维和皮肤褶皱里。
起初，他只当是地下某种矿物的粉尘。
他用力地搓了搓手臂，想把它们弄掉。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金色的沙粒，就像活的一样。他这边刚擦掉，那边又从皮肤的纹理中重新渗了出来，不增不减。
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在心头一闪而过。
但胃部剧烈的绞痛，很快就压倒了这份疑虑。
吃东西。
活下去！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
他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不远处，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招牌，在清晨的薄雾中，亮得像天堂的入口。
他一步步挪了过去，停在光洁的玻璃门外。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悠闲的顾客。
而门外，玻璃上倒映出的，是一个头发纠结、满脸污垢、眼神里只剩下野兽般饥渴的怪物。
那个被全城通缉的“精神病患”。
他回不去了。
一层玻璃，两个世界。
江澈收回目光，转向了便利店外墙边的那排垃圾桶。
他犹豫了。
大概零点五秒。
属于“人”的最后一丝尊严在挣扎，但胃里的绞痛给了它致命一击。
他像做贼一样，快步上前，掀开其中一个桶盖。
一股食物残渣混合着塑料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幸运。
他在最上面，找到了大半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还有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几块被丢掉的、尚算完整的面包。
顾不上了。
“咕嘟……咕嘟……”
他拧开瓶盖，仰头将那半瓶带着塑料味的温水一饮而尽。甘甜的液体流过干裂的喉咙，宛若天降甘霖。紧接着，他像一头饿狼，把那些发硬的面包狠狠塞进嘴里，不顾一切地咀嚼、吞咽。
尊严，不能当饭吃。
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江澈不敢久留，穿过几条马路，躲进了一座城市公园的僻静角落。
清晨的公园里人不多。他找到一处被灌木丛遮蔽的长椅，蜷缩着坐下。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带着一丝暖意，让他一直紧绷的身体有了片刻的舒缓。
吃饱喝足，大脑终于有余力去处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他又看到了那些金色的沙粒。
这一次，他伸出手指，捻起一粒附在袖口的沙子，放在眼前。
沙粒在他指尖滚动，闪烁着非自然的光泽。他试着用指甲去碾，那沙子却坚硬得不可思议，纹丝不动。
他又用力去擦拭手臂上的那些。
可无论怎么擦，手一移开，那些金色的光点，依旧会从皮肤的纹理中，缓缓地，一颗颗地，重新浮现。
像是从他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不对劲。
这绝对不对劲！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一种无形的、如影随形的窥视感，猛地从心底炸开，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这不是沙子！
这不是普通的沙子！
江澈的大脑中警铃大作，一个名词瞬间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黄金王朝！
那个在地下把他逼入绝境的、穿着古埃及服饰的男人……那些千奇百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权柄！
他猛地意识到，这是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用任何物理手段移除的……追踪标记！
所谓的“逃出生天”，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他只是从一个封闭的小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的、露天的围场。
猎手，从未放弃。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更优雅、更残忍的方式，在远处，欣赏着他这个猎物，在城市这座巨大的孤岛上，徒劳地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