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红了。

不是晚霞,也不是极光。

是一种浸透骨髓的、不祥的暗红色。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血色玻璃罩子,毫无征兆地,把整个世界都扣了进去。

紧接着,云层开始发疯。

它们不再是柔软的水汽,而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操控的液态金属,在全球各地,以违背一切气象学常理的方式,拧成了狰狞的几何体。

北美大陆上空,是一个缓缓自转的正十二面体,冰冷的棱角切割着天穹。

亚欧大陆之上,是一张无限铺开的六边形蜂巢网络,每个网格里都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电光。

太平洋中心,一个由无数同心圆构成的巨型法阵,正搅动着万顷波涛。

天启的帷幕,被猛地拉开。

这一切的源头,始于三分钟前。

废弃气象站内。

江澈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将命与希望全部押在他身上的战友。

凌霜冰冷的指尖,隗山滚烫的匕首,筹海镜片后的眼神,还有陈骸……陈骸用生命点亮的微笑。

他没有回头。

一头撞进了那扇由光与影构筑的“门”里。

……

失重。

不对,连“重”这个概念本身都消失了。

江澈感觉自己被“溶解”了,从一个实体,变成了一段信息,被投入了一条无法理解的洪流。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声音光暗,只有“空”。

无数光纤般的璀璨丝线,擦着他的“脸颊”无声飞过。江澈知道,那不是什么数据流,那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底层法则。

一条金色的,是“引力”。

一条蓝色的,是“弱相互作用力”。

还有一条……一条灰色的丝线上,正倒映着周源满是血污、却依旧在怒吼的脸。

另一条线上,映出了陈骸最后的微笑。

它们是记忆,也是道标。

江澈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这些裹挟着一切的洪流,将他推向终点。

孤独。

极致的孤独。

像一个潜入服务器后台的程序员,独自走在宇宙的机械骨架之间。

但他异常平静。

那些人的面孔,那些滚烫的情绪,像一块块压舱石,死死地镇住了他的神魂,让他在法则的风暴里,没有被撕碎。

他不再是那个恐惧异常的精神病人。

他是一个信使。

背负着所有人的遗言,去往终点,杀死那个神。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法则光幕,望向虚无的尽头。

万藏。盖娅之心。

最后的战场,就在那里。

……

同一时间。废弃气象站外。

刺骨的寒风几乎要将人的骨头冻裂,但三人谁也没有在意。

凌霜、隗山、筹海,并肩走出空无一人的建筑,同时抬头,看到了那片血色的天穹。

“妈的……”隗山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战神,喉结滚动了一下,第一次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丝干涩的惊叹,“这是什么玩意儿?”

筹海猛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天空中令人窒息的红光。他的大脑,那台人形超级计算机,在这一刻过载了。亿万次的推演,得出的全都是“无法理解”。

只有凌霜,这位曾经的律者,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又恐怖的能量。

她的神性核心,正像一台疯狂报警的盖格计数器,发出本能的、剧烈的战栗。

银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天空中那缓缓转动的巨大法阵,她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格式化’协议……”

她的声音很轻,像冰片刮过玻璃。

“……启动了。”

“什么?”筹海猛地转头看她。

“天钧,”凌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像在宣读一份无法抗拒的判决书,“它接管了一切。大气循环,地壳应力,海洋潮汐……甚至构成我们身体最基础的那些力。”

她的目光从筹海和隗山震撼到失语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回那片不祥的红帷之上,一字一顿。

“它在用地球……杀我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

全球各地的“武器”,同时开火。

东京,涩谷十字路口。无数人正举着手机,惊恐地拍摄着天空。那由暗红云层构成的巨型“拳头”,正以一种缓慢到令人绝望的姿态,缓缓砸下。空间在它下方,像被加热的塑料膜一样,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纽约,东海岸。海水正以超自然的速度疯狂退去,几十秒内,就露出了绵延千米的、漆黑泥泞的海床。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连接天地的白色水线正在升起,准备掀起一场能把整个曼哈顿从地图上彻底抠掉的超级海啸。

开罗,沙漠。三座吉萨金字塔的顶端,开始发出撕裂灵魂的嗡鸣。无尽的黄沙冲天而起,在空中汇聚成一尊数千米高的沙之巨灵。它的双眼是两轮燃烧的太阳,冷漠地举起了手中的沙刃风暴。

天钧,这台宇宙间最冷酷的清洗机器,终于对它“守护”的世界,露出了獠牙。

它的目标,清除所有“神性异常点”。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只要你反抗,你就是需要被清除的BUG。

这是一场覆盖全球的、无差别的清洗。

面对这末日般的景象,气象站外的三人,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却迅速平静下来。

不,是接受了现实。

筹海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那眼神像一个棋手,要将这灭世的棋局也纳入自己的沙盘。他转身,快步走回站内,冷静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闭目之蝉的古老令牌。

所有通讯都断了。

但他还有最后的、最原始的手段。

凌霜缓缓拔出了她的秩序光刃。银色的长刃在红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辉。她的动作流畅而坚定,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里,没有恐惧,没有迷惘,只有择路不悔的清澈。

死寂。

然后……一声低沉的笑。

是隗山。

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那堪称壮丽的灭世奇景,先是低笑,然后是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浑身发抖,笑得周身灼热的神性将脚下的冰雪都蒸发成了一片白汽!

“来得好!”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无尽战意的咆哮,虬结的肌肉贲张,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他妈才算是一场……配得上给老子送葬的仗!”

地面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而这一切,身处概念风暴最深处的江澈,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