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神狱》正文0 | 第72章 胶片上的战争 |

疼。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像有根烧红的钢针在脑仁里来回搅动。

江澈单膝跪在废弃高楼的天台上，用手死死按着额角，冷汗顺着发梢滴答落下，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砸开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后遗症。

读取“灵能沙”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猛烈。

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那群疯狗……黄金王朝的猎犬，随时会追上来。

他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伸出微微颤抖的指尖，捻起衣角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沙尘。

只碰一下。

就一下。

嗡——

一股冰冷的恶意，如同蛇信，瞬间舔过他的精神。

一张网。

一张正在飞速收拢、网格越来越密的无形大网，正以他所在的西区老工业带为中心，疯狂压缩！

他们放弃预判了。

那帮家伙开始用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梳理。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筛！

必须立刻离开！

江澈猛地起身，眩晕感让他晃了一下，他扶住墙壁，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破败的街道。

他需要一个地方。

一个足够黑，足够深的洞。

一个能让他彻底消失几个小时，喘一口气，恢复精神力的避难所。

视线尽头，街角一栋建筑的招牌，像鬼火一样闪烁着。

【环球通宵影院】

招牌上的灯管坏了一半，“滋滋”作响，海报栏里贴着发黄的黑白电影剧照。

就是这里了。

人流稀少，环境昏暗，还有好几个放映厅可以随时转移。

完美的棺材。

江澈拉低帽檐，身影融入楼体的阴影，几个闪转腾挪，便鬼魅般出现在了街对面的垃圾桶旁。他面不改色地从一堆果皮中捡起几枚硬币，攥在手心，走向那片诱人的黑暗。

售票窗口后，一个胖大叔睡得正香，口水都快流到桌上。江澈把硬币丢进不锈钢托盘里，叮当几声脆响，才把他惊醒。

大叔睡眼惺忪，不耐烦地瞥了眼钱，随手撕了张最便宜的票根。

“三号厅，自己找。”

江澈接过票，一言不发，低着头，一头扎进了电影院的黑暗里。

三号厅里空空荡荡，霉味和灰尘味混杂在一起。巨大的银幕上，黑白的男女主角正在雨中拥吻，配乐吵得人心烦。

稀稀拉拉的几对情侣缩在角落里，根本没人在意多了一个人。

江澈一屁股坐在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

冰冷的皮质座椅包裹住他，巨大的音响声掩盖了他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紧绷了超过二十四小时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丝丝了。

极度的疲惫如潮水涌来，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铁。

睡意正要将他拖入深渊。

就在这一刻——

一股极其隐晦的波动，像一阵无形的寒流，从影院之外一扫而过！

来了！

江澈的身体瞬间僵直，所有睡意被炸得无影无踪！

是那个“沙蝎”！

那股波动带着贪婪而冷酷的意味，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信子几乎要舔到他的脸上！

虽然波动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但江澈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不敢赌。

只要那个家伙走进影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自己这点微弱的神性反应，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根本藏不住！

必须躲得更深！

江澈的目光在昏暗中飞速扫视，最终，死死钉在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上。

【放映室·闲人免进】

没有丝毫犹豫。

他猫着腰，借着银幕上光影的明暗变幻，如同一道贴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

手搭上冰冷的金属把手，轻轻一拧。

咔哒。

没锁。

他闪身而入，立刻将门从里面带上。

“嗡嗡——”

巨大的放映机正在运转，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老胶片特有的化学气味。一道刺眼的光柱从镜头中射出，穿透观察口，将那个虚假的世界投向银幕。

这里比外面更黑，更吵，也更安全。

江澈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后背紧靠着一排冰冷的铁架子，努力让自己的身形和周围的杂物融为一体。

为了稳住身体，他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一盘正在放映机上缓缓转动的、巨大的裸露胶片。

手指触碰到胶片边缘的刹那——

“轰！！！”

江澈的世界，炸了。

【记忆读取】，瞬间失控！

这一次，涌入他脑海的，不再是沙粒中的战术意图，也不是某个人的记忆碎片！

而是一种……被提炼了无数遍，被亿万观众的情感浸泡、被电影艺术无限渲染强化的——情感烙印！

一片由纯粹情绪构成的硫酸海洋！

一瞬间，他不再是江澈！

子弹！

机枪的火舌！

他是冲向德军阵地的苏联红军，死亡的金属风暴迎面而来，恐惧让他肝胆俱裂！

“汤姆——！”

战友温热的血液喷了他一脸，在他怀里断了气。撕心裂肺的愤怒与绝望，撑爆了他的胸膛！

他又变成了在断壁残垣中寻找家人的犹太女孩，茫然、无助、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悲怆，让他只想放声哭嚎！

恐惧、悲壮、愤怒、绝望、仇恨、牺牲……

这些来自虚构故事，却被无数真实情感“喂养”得无比庞大的情感怪物，化作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攒刺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大脑，正在被“污染”！被“灼烧”！

“啊——！”

一声凄厉的嘶吼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来。

不！

不能出声！

一旦出声，就会立刻暴露！

在意识被彻底撕碎的前一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江澈猛地张开嘴，不是为了嘶吼，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噗嗤！

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左臂！

清晰、剧烈、纯粹的肉体疼痛，如同冰水，浇在了沸腾的精神海洋上！

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

牙齿切开皮肉，尝到了自己血液的铁锈味！

他用这股剧痛，为自己混乱的意识，强行打入了一个清醒的“锚点”，对抗着那片虚构却致命的情感风暴。

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席卷一切的情感洪流，终于随着胶片的转动缓缓退去。

江澈的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肺部如同一个破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

左臂上，一排深可见骨的齿痕血肉模糊，鲜血正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

他抬起头，看着那盘仍在不知疲倦转动着的胶片，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能力，根本不是什么可控的工具。

它是一个饥不择食的饕餮。

一个连真实与虚构都无法分辨的、随时可能在自己脑子里引爆的……炸弹。

刚刚建立的一丝自信，被击得粉碎。

躲？

往哪躲？

不只是黄金王朝在追杀他，连他自己的力量，都在随时准备吞噬他！

江澈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眼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他不能再躲了。

躲，是死路一条。

他必须在下一次被找到，或者被自己这颗“炸弹”炸死之前……

找到一个战场。

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