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身后那扇几十吨重的合金闸门轰然落下,激起的回音在地下船坞里震荡不休,像一声决绝的告别。

荆娘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连同她身后代表着陆地世界的一切,都被彻底隔绝。

现在,这艘名为“涅瑞伊得号”的钢铁巨兽,只属于他们了。

三人踏上舷梯,脚下的金属格板发出沉闷的“铿、铿”声。

船舱里,一股混杂着机油、臭氧和浓烈海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这里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墙壁上裸露着粗大的管线和加固铆钉,惨白的灯光照下来,让每一处冰冷的钢铁都泛着毫无温度的光。

这他妈哪是船,分明就是个预备沉入深海的铁棺材。

但,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方舟。

“好东西。”隗山蒲扇般的大手贴上冰冷的舱壁,感受着铆钉粗粝的触感,他咧嘴一笑,像是摸到了自己最趁手的战斧。

筹海则一言不发,径直拐进了驾驶舱旁的海图室。

江澈跟了过去。

只见筹海压根没碰那些失灵的电子屏,而是“哗啦”一声,在巨大的海图桌上铺开了一张边缘泛黄、大到夸张的纸质海图。

他从防水箱里取出几样老古董:一把铜制六分仪,几支颜色各异的绘图笔,还有一套看起来比他还老的计算尺。

没有电脑,没有卫星,这里是属于上个时代的指挥中心。

灯光下,筹海的侧脸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他手里的笔尖在巨大的世界海图上飞快游走,无数条红线纵横交错,代表着致命的洋流、空间裂隙和法则风暴。

一张死亡的蛛网,渐渐成型。

“目的地,百慕大。”筹海用笔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片臭名昭著的海域,笔尖几乎要戳穿纸背,“这张网最中间,最要命的蜘蛛。”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看这儿,这些红线区,全是死路。硬闯,就是送死。”

说着,他换了支蓝色的笔,在密密麻麻的红线之间,画出几条蜿蜒曲折、仿佛在刀尖上跳舞的细线。

“但风暴和风暴之间,有‘缝’。它们很窄,一直在动,而且随时会消失。”

他看着江澈和隗山,声音压得极低:“咱们的航线,就是从这些缝里钻过去。跟在龙卷风屁股后面冲浪,懂吗?一个浪打歪,就得船毁人亡。”

江澈看着那条几乎要擦着无数个血色叉号穿过的蓝色航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已经不是航海了。

这是一场几千公里长,不允许任何失误的极限穿越。

与此同时,隗山接管了物资清点。

底层货仓,一个个装备箱被他用撬棍“砰、砰”地打开。所有依赖精密电子元件的高科技玩意儿,全被他当垃圾一样扔在了一边。

在法则紊乱区,那些东西连烧火棍都不如。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最原始、最可靠的“铁疙瘩”。

一排特制的鱼叉泛着幽幽的蓝光,每一根都有婴儿手臂粗。他掂了掂,三十公斤,分量正好,足以洞穿潜艇的外壳。

另一边,是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巨型军用弩,凶兽筋腱做的弓弦绷紧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还有一箱箱用油布包得死紧的高爆炸药、燃烧瓶和铝热剂手雷。

他像个即将出征的古代将军,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刀剑弓矢。最后,他将俱乐部里所有的“百炼淬骨酒”和顶级急救品,小心翼翼地锁进一个最防震的柜子里。

准备工作进入尾声时,江澈独自走上了甲板。

天亮了。

他靠着栏杆,眺望远方。百慕大,就在那个方向。

也就在此时,随着“涅瑞伊得号”的引擎开始预热,随着他们“启航”的意图越来越清晰——

江澈脑子里那股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变了。

变清晰了。

像是有人扭动了一个看不见的收音机旋钮,精准地对上了一个来自宇宙深渊的频道。

他听见了。

不对,那不是“听”。

那声音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的!

不是一个声音。

是成千上万。

是亿万个声音!

它们不分男女老幼,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非人的语言,吟唱着同一段旋律。

那调子空洞、遥远,带着一种能把人的灵魂和理智彻底抽干的、巨大的悲凉与虚无。

精神病毒!

这东西像病毒一样,顺着他的感知,疯狂地往他的意识最深处钻!

“呃……”

一阵剧烈的心悸和恶心感猛地涌上来,江澈脸色瞬间惨白,他一把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这才没让自己当场跪下去。

他明白了。

这场航行,他要对抗的,远不止是外界的风暴。

驾驶舱内。

筹海站在舵盘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份用命画出来的航线图。

隗山刚从引擎室上来,脸上还带着油污,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那高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舱室的天花板。

江澈站在两人身后,强压下脑中的轰鸣,目光越过他们,望向那片即将吞噬一切的海天一色。

没有豪言壮语。

没有临别仪式。

只有沉默。

和早已无需言说的信任。

筹海深吸一口气,握住冰冷的舵轮,仿佛握住了三个人的命运。

他下达了命令。

“升锚。”

刺耳的警报声中,绞盘发出巨大的噪音,沉重的船锚被缓缓拉出水面。

“目标,百慕大。”

“涅瑞伊得号”的混合动力核心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苏醒的巨兽。

船体微微一震。

随即,向着那片被风暴与传说笼罩的、未知的法则破碎之海,决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