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神狱》正文 | 第105章 共情的代价
地下车库。
死一样的寂静。
空气里混着潮湿的水泥味、车蜡的假香，还有轮胎橡胶的焦糊气。头顶的管道“滴答”一声，回音能传出老远。
江澈蜷在一根冰冷的承重柱后，像块活该长在这的苔藓。
三个小时了。
他的身体早已僵硬，但精神却像一根拉到极致的钢丝，嗡嗡作响。
两天，他像个跟踪狂，把那辆黑色宾利的轨迹在地图上描摹了上百遍，最终锁定了这里——市中心最顶级的豪宅区之一。
剩下的，就是等。
最枯燥，也最致命的等。
引擎的低吼由远及近。
来了。
江澈眼皮都没抬一下，耳朵却捕捉到了一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平稳，自信。车身停稳的轻微晃动。
最后，是引擎熄火后，那片刻的死寂。
“咔哒。”
车门开了。
一双擦得锃亮的定制皮鞋踩在地上。男人四十来岁，一身阿玛尼西装，领带却扯松了，胡乱塞在口袋里，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疲惫。
他锁车，揉着眉心，快步走向电梯厅。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被厚重的防火门吞没。
江澈没动。
他像一尊雕塑，又等了十分钟。
直到确认整个车库再没有第二个活人，他才从阴影里滑了出来，动作轻得像一阵风。
他没去驾驶位，而是绕到了另一侧的副驾。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活人。
活人，太危险。
他的指尖，缓缓伸向那冰冷的、还残留着车主指纹的金属门把手。
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憋在胸口，心脏咚咚咚地擂着鼓。
指尖，触碰。
【记忆读取】！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整个人生扑面而来。
这次的信息流，像一条浑浊的、被无数支流切断的烂河，带着一股子酒气、高级香水和雪茄混合的、让人作呕的味道。
【王总，这个项目……我们诚意很足……】
【下周的标底，必须搞到手！】
【妈的，又堵车……】
全是生意，全是算计。成年男人的世界，冰冷，功利，像一堆废铁。江澈的精神力像一艘潜艇，下潜，再下潜，在这些垃圾信息组成的风暴里，寻找那唯一一个，带着颜色的航标。
找到了！
一帧画面，瞬间清晰！
男人开着车，停在一条黑漆漆的后巷。车窗外，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茶舍后门。一个穿对襟唐装的影子从门里钻出，敲了敲车窗。
男人递出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
“东西？”接头人的声音，像砂纸在磨。
“到了。”男人声音发紧。
“很好。”唐装人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荷鲁斯’凝视着你。”
男人立刻接上，像是演练了无数遍：“‘太阳’照耀着我。”
暗号！地点！
静水茶舍！
江澈心中一震，成了！
精神探针像鱼钩一样勾住了这块关键信息，正要猛地抽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另一股完全不同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炸了。
和任务无关。
但那股情感的浓度，像火山！
也是一个夜晚。男人同样开着车，停在路边。没有应酬，没有交易。他只是疲惫地靠着椅背，点亮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笑得像个小太阳。
他的女儿。
轰——！
一股浓烈到痛苦的思念，混着无法言说的愧疚，像滚烫的岩浆，从记忆碎片的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将江澈的意识整个吞没！
【……宝贝，爸爸又回不去了……对不起……】
【……等你生日，爸爸一定……一定给你买最大的城堡……】
【我想你了……真的……好想你……】
完了。
这份属于陌生父亲的情感，像一根引线，精准地点燃了江澈内心深处，那个被他用铁链锁住、用钢板焊死的火药桶。
他的姐姐，江荷。
他害了她。
他把她拖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毁了她的一切！
男人对女儿的愧疚，和他对姐姐的愧疚，在这一刻，产生了毁灭性的共鸣！
我是谁？
我是那个开着宾利，想女儿想到心痛的父亲？
还是那个躲在阴影里，害了姐姐的怪物？
分不清了。
借来的情感，和他自己的情感，拧成了一股能撕碎灵魂的龙卷风，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姐……”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挤出。
巨大的悲伤和痛苦冲垮了他的理智，膝盖一软，他几乎要当场跪下，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不！
不行！
就在哭声即将冲出喉咙的最后一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江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舌尖上！
“噗！”
尖锐到极致的剧痛，混着满嘴的血腥味，像一道闪电，硬生生劈开了脑中的混沌！
清醒。
只有一瞬间。
但，够了！
江澈狼狈地切断了【记忆读取】，身体像被抽了龙骨，软绵绵地向后一晃，重重撞在承重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看都不敢再看那辆宾利一眼，连滚带爬，像个真正的鬼，逃离了这座埋葬着他人情感的陵墓。
他冲出车库，一头扎进旁边漆黑的小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整个人滑倒在地。
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湿透了衣服，像一层冰冷的尸皮贴在身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涣散，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情报，到手了。
代价，是差点变成一个疯子。
他抬头，看着巷口那片被城市灯火染成病态红色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他得到的力量，不是工具。
是魔鬼。
一头会反噬主人的，饥饿的魔鬼。
而它的食物，就是他心里仅存的，那点还算“人”的东西。
“静水茶舍”……
这个滚烫的情报，和他这颗同样滚烫的、快要炸开的脑袋。
得，这下乐子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