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工具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江澈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心跳。
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顺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蜷缩在满是灰尘的角落。右臂骨裂的地方，一阵阵发闷的钝痛顺着神经往上爬。左手掌心被玻璃划开的口子已经结了痂，混着干涸的血和污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起火辣辣的刺痛。
他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
可他的脑子，却像通了电，前所未有地清醒。
那些折磨了他许多年的疯狂呓语，此刻正乖巧地退潮，留下一片空白的、嗡嗡作响的安静。
也正是这份该死的安静，让他终于能把记忆的碎片，一片片拼凑起来。
第一块碎片。
市立大学图书馆。
那个女人，那个追杀他的女人，用一种宣告垃圾分类的语气，念出了他的“清除程序”。
冰冷的绝望正要将他吞没。
突然，脑子里那片混沌的噪音中，挤出了一个字。
一个像是高压电击穿灵魂的字。
“逃！”
身体比脑子快。
厚重的图册脱手而出，砸向那个女人。
他赢了三秒。
三秒，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当时，他以为那是精神崩溃的又一个症状。
可现在回想……
那不是疯狂。
那是一次警告。一次救了他命的、精准到毫秒的警告。
画面切换。
地下商场。
他像只没头苍蝇，被无形的恶意驱赶着，马上就要一头扎进人流最密集的地铁站。
他以为那是唯一的生路。
然后，脑子里炸响了第二个词。
“陷阱！”
紧接着，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颜色。
视野所及，遍布着猩红的“X”死亡标记。头顶，脚下，人群，每一个角落……全是死路。
只有一扇毫不起眼的员工门上，闪烁着代表生机的、唯一的绿点。
那不是幻觉。
不，就算那是幻觉，那也是一份攻略。
一份在这场他连规则都不懂的死亡游戏里，由他的“病”，亲手递给他的攻略！
江澈的喉咙发干，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强迫自己，拼凑起最后一块，也是最新鲜的一块碎片。
刚刚。
就在几分钟前。
三岔路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女人手里的银色追踪器，像死神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他的位置。
也就在那时，他曾在家中无意识画在餐巾纸上的那个齿轮符号，烙印般浮现在追踪器的外壳上。
一句指令，冰冷，古老，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他脑中响起。
“破坏……齿轮。”
那不是建议。
不是预警。
那是一个解决方案。
一个精准到可怕的、破解敌人装备的解决方案！
江澈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中，他的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摊开左手，借着门缝下漏进来的那丝微光，死死盯着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
“逃”。
“陷阱”。
“破坏齿轮”。
一次预警，一次指引，一次破解。
他一直恐惧的，排斥的，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治好”的精神分裂症……
他的幻视，他的幻听……
每一次，都在救他的命。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把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观劈得粉碎。
那座用“我是个病人”当做地基，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精神囚笼，在这一刻——
轰然倒塌。
剧烈的战栗从尾椎骨升起，瞬间席卷全身。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冷。
也不是因为怕。
而是一种茫然、震撼，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病人？
一个“病人”，能预判一个专业特工的陷阱？
一个“病人”，能一眼看穿闻所未闻的高科技装备的弱点？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病……
如果他一直用来对抗疯狂的“理性”，才是蒙蔽自己的那块黑布……
如果他拼了命想要摆脱的“异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那么……
他第一次，没有因为这些念头而感到恶心和自我厌弃。
他只是感到一种站在万丈悬崖边缘的、巨大的困惑。
“治好自己，回归正常生活”，这个他一直以来的卑微梦想，像个笑话。
他可能……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他不再是“病人”了。
用“病人”这个身份，去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简直是对这份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侮辱。
他是一个未知。
一个……拥有未知力量的未知存在。
他喉结滚动，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对着这片黑暗，也对着自己，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个重若千钧的问题。
“如果……这不是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我……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像一根针，猛地刺入他的耳膜！
还有人说话！
声音从工具间外传来，隔着铁门，有些模糊。
“……这边都查查，老王说刚才消防警报响了，估计又是线路老化。”一个年轻点的声音在抱怨。
“操，大半夜的折腾人。门都拉一下，快点搞完回去睡觉。”另一个声音更不耐烦，话音里还夹杂着一串钥匙碰撞的“哗啦”声。
江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拧成了钢丝。
不是那个女人！
是商场的保安！
一个无比现实，却同样致命的威胁。
他躲得过神秘的追杀者，难道要栽在两个夜班保安手里？！
开什么玩笑！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束手电筒的强光从门缝下扫过，将地上的灰尘照得无所遁形。
他们正在一个个地检查房间。
很快……
很快就要到他这里了！
“哗啦……哗啦……”
钥匙的碰撞声停了。
就在门外。
一双脚的黑影，彻底堵死了门缝下唯一的那道光。
“咔哒。”
一把钥匙，插进了他背后这扇门的锁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