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炉火边的酒

血腥味。
浓烈的酒精味。
还有烤肉被烧得焦糊的油脂味。

三种味道拧成一股绳,野蛮地钻进鼻腔,把江澈的意识从一片漆黑的深海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眼。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服务器,也不是灼烧灵魂的净化光束。
是粗糙的、布满裂纹的混凝土天花板。

他……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全身的骨头缝里就涌出了一股要把他碾碎的疲惫。
江澈挣扎着坐起,绷带从胸口一直缠到小臂,裹得像个木乃伊,一股刺鼻的药水味直冲脑门。

他认得这里。
磐石格斗俱乐部,他临时的狗窝。

回来了。

江澈掀开毯子,光脚踩在冰凉刺骨的地面上,一步步挪出房间。
门外,一股夹杂着体温和烟火气的热浪,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震耳欲聋。

巨大的铁砧训练场,此刻比菜市场还热闹。
几十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能动手绝不吵吵的壮汉,正围着几个熊熊燃烧的汽油桶。有人把缴获来的、刻着古埃及圣纹的武器护甲当垃圾一样扔在地上,用靴子尖踢来踢去;有人正为了一沓现金的分配,揪着对方的领子破口大骂;更多的人,则是一手抓着烤得半生不熟的兽腿,一手拎着酒瓶,笑得像个傻子。

野蛮,粗俗,乱七八糟。
却带着一股子活人该有的,滚烫的生命力。

江澈的目光穿过人缝,落在了场地的最中央。
那尊饱经捶打的巨大铁砧旁,隗山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得像一块块风化的岩石。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只油桶上,身边,筹海正用一把精致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一块滋滋冒油的烤肉。

炉火跳动,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两尊沉默的魔神。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隗山抬起了头。
那双永远在燃烧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
看到江澈,他那张满是煞气的脸,咧开一个粗犷的笑,随手抓起身边一个比江澈脑袋还大的牛角杯,看也不看,就这么扔了过来。

“接着。”

声音雄浑,像炸雷。
喧闹的训练场,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瞬间安静下来。

那巨大的牛角杯,裹挟着破风声,像一颗小炮弹般砸来。江澈下意识伸手,双臂被撞得一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抱住。
杯身温热,里面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火焰般灼人的香气。

刷、刷、刷——
几十道目光,刀子似的,齐齐落在了江澈身上。
好奇,审视,掂量。
以及一种……混杂着敬畏的认可。

江澈知道,这是隗山的最高礼遇。
也是一场入伙的考验。

他没有犹豫。
举起牛角杯,仰头,将那滚烫的酒液灌进喉咙。

“咕咚……咕咚……”

一条火线,从喉管一路烧到胃里,瞬间点燃了他四肢百骸!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弯下腰,脸涨得通红。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却从丹田深处猛地炸开,驱散了所有疲惫与寒意。

“好——!”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
下一秒,雷鸣般的喝彩和口哨声,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

隗山看着他,咧嘴一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从今天起,我的背后,有你的位置。”

这句话,比任何奖励都重。

筹海微笑着起身,走到江澈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欢迎归队,我们的‘变量’。”
他压低声音,这个称呼里带着一丝只有两人才懂的揶揄。
“你不再是需要测试价值的棋子了。从现在起,你是我们这张牌桌上,最重要的那张底牌。”

江澈抬起头,看着筹海那双深邃的眼睛,又看了看不远处举起酒桶朝他示意、放声大笑的隗山。
那些被幻觉折磨的日夜,那些被追杀得像狗一样的逃亡……
在这一刻,值了。

他不再是一个人。

“铛!”
三只杯子在炉火前重重相碰,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像某种古老的誓言。
这一次,江澈饮尽杯中酒,再没有咳嗽。
辛辣的液体滑入腹中,化为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在这个冰冷疯狂的神明监狱里,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名为“归属”的温度。


深夜,喧嚣散尽。

作战室内,筹海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一遍遍复盘白天的战斗。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数据流滑过屏幕,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忽然,筹海的手指停在半空。
他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看了这么久,不出来聊聊?”

他身后,角落里的一团阴影,仿佛变得更浓郁了些。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像是从墙壁里滲出来一样,无声无息地显现。
是陈骸。

“年轻人精力旺盛,挺好。”陈骸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锯子,他踱到筹海身边,浑浊的目光扫过沙盘,脸上没半点意外,“看来,聪明的猴子,总算学会用火了。”

筹海关掉沙盘,转身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似乎对这场胜利毫不意外。”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只猴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陈骸答非所问,拉过椅子坐下,“是你,故意把江澈引到这儿来的。”

筹海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是疑问,是肯定。

“算是吧。”陈骸坦然承认,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我需要一把锤子,砸开这盘死棋。隗山是最好的锤头,够硬,够重。而你,”他抬眼看向筹海,“你是那双能让锤子看见落点的‘眼睛’。”

“那江澈呢?”筹海追问。这才是关键。

陈骸沉默了片刻。
浑浊的眼珠转向江澈房间的方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
“他不是眼睛,也不是锤子。”
陈骸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是‘变量’。”

“变量?”筹海皱眉,这个词他今天才用过,但从陈骸口中说出,意义截然不同。

“你把这世界看作一盘棋。”陈骸缓缓地说,“律者是白子,我们是黑子,规则清晰,胜负……其实早就定了。但江澈不一样。”
“他不是棋子。”
“他是那个能掀翻整个棋盘的……BUG。”
“是这个监狱系统,从设计之初就不该存在的,唯一的错误代码。”

筹海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自以为看清了江澈的价值,可现在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用好他,”陈骸站起身,佝偻的身体在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或许,能让所有人都解脱。”
“用不好……”

他顿了顿,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筹海。

“他会是第一个,也是最彻底的一个,引爆整个监狱的炸弹。”
“到时候,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话音落下,陈骸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战室内,重归死寂。
筹海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江澈房间那扇紧闭的窗户,眼中闪烁着兴奋、忌惮、渴望,以及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枚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战略奇点。
现在,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盘棋,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