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时候为你们买一张去地心的门票了。”

陈骸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废弃气象站内死寂的空气里。

风雪在窗外哀嚎。

篝火的噼啪声,也像是被这句话瞬间冻结。

什么门票?

江澈、凌霜、隗山、筹海,四个人,四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这位活了亿万年的老人身上。

这句玩笑般的遗言,在此刻,比任何诀别都来得更加沉重。

陈骸没再看他们。

他缓缓走到房间中央,那片唯一空旷的地板上,微微仰起头。浑浊的眼珠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望向了那片他再也回不去的、诞生他的星空。

然后。

光。

第一缕光,不是从别处,而是从他干瘪的心口位置,猛地炸开!

那光芒并不刺眼,甚至称得上柔和。

但它出现得太过突兀,像是在一张枯黄的草纸上,硬生生点燃了一簇神圣的火焰。

嗤——

光芒如蛛网般瞬间爬满陈骸全身,顺着每一条枯槁的血管,每一寸萎缩的肌肉,将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从内部彻底点亮!

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座半透明的、流淌着光河的人形琉璃!

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脸,在这光芒的冲刷下,竟被一寸寸抚平。所有痛苦、疲惫、厌世,都如污泥般被涤荡干净,只剩下一种即将长眠的……安详。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回到江澈身上。

那双燃烧着光芒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出江澈骇然欲绝的脸。

陈骸笑了。

【我追了一辈子安息,在无数个纪元的沉睡和躲藏里,寻找一个终点。】

温和的声音,不再通过空气,而是化作意念,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最彻底的安息,不是死亡……】

【……是把希望,交给未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

光芒,大盛!

轰!

没有声音,却胜似雷鸣。

在江澈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陈骸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不是燃烧,不是分解。

是一种更彻底的、从概念层面的抹除。

他嶙峋的骨架,干瘪的脏器,都在那纯粹的光里消融、升华,仿佛这具物质的躯壳,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幻影,一个承载着古老神性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容器。

现在,容器碎了。

旧神“无相”的本源神格,毫无保留,尽数点燃!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没有嘶吼,没有爆炸,安静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融化。

江澈死死盯着这一幕。

他想伸手去抓,想张嘴喊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股源自灵魂的巨大悲恸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这位亦师亦友的厌世智者,走向他自己选择的、最盛大的落幕。

那温暖的光芒,并未随着陈骸的消失而散去。

恰恰相反,它们在陈骸最后残存的意志引导下,开始了疯狂的“织法”!

光,化作了亿万根纤细的光线。

它们以房间中心为原点,向四面八方野蛮地穿刺、延伸、交织!

空气,仿佛变成了可以被任意裁剪的布匹!

现实的肌理,被这些光线轻易撕裂!

无数肉眼无法捕捉、逻辑无法理解的几何线条在虚空中闪现,它们扭曲、折叠,以一种足以让任何数学家当场疯掉的方式互相嵌套。

江澈的“变量”神格让他能勉强看清这一切的轨迹,但正因如此,他感受到的冲击才更加恐怖。

陈骸,在用自己的神格,用自己对“无相”权柄的终极理解,强行在这“人间神狱”的规则之上,编织出一个绝对的“漏洞”!

嗡——

一种让耳膜刺痛的死寂,从那些线条交织的核心处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无”,一种绝对的“不存在”。

仿佛任何东西靠近,都会被彻底吞噬,归于虚无。

下一秒。

所有光线,猛地向内一收!

所有法则,在此刻缝合!

一扇门。

一扇悬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门框,通体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扭曲之门,悄然成型。

它的边缘在现实与虚无之间疯狂闪烁,每一次脉动,都让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

这就是门票。

用一位旧神的生命,买下的门票。

【这是‘无相领域’,单程路。】

陈骸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直接在江澈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已经不像是活着的存在,更像是一段即将消散的回响。

【它能骗过‘神狱’。】

【让你,在天钧的感知里,彻底‘不存在’。】

【去吧,江澈。】

【……完成我们都未能完成的事。】

话音。

戛然而止。

那照亮整个房间的光芒,也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如潮水般褪去。

陈骸的身影,连同那最后一丝欣慰的微笑,彻底化为虚无。

不是灰烬。

是构成他存在的最基础的粒子,都消散在了这个宇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来过。

他又走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风雪似乎也停了。

凌霜、隗山、筹海,三个人像三座石雕,脸上是无法言喻的震撼与哀恸。

而江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扇缓缓脉动、通往地心深处的漆黑之门上。

门后,是决战之地。

眼前,是神明用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为他铺就的、最后的路。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