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十几道刺眼的车灯,瞬间撕裂了午夜的雨幕。

引擎声从无到有,从四面八方咆哮而至。十几辆黑色越野车,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幽灵般从集装箱的阴影中滑出,瞬间锁死了他们所有退路。

车门弹开。

落地。

举枪。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死寂,且高效。

隗山喉咙里滚过一声低吼,像一头被铁链拴住的凶兽。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燥热了几分。

“按规矩来。”筹海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他拍了拍隗山的胳膊。

一个领头的打了个手势。

缴械。

隗山胸膛剧烈起伏,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把那柄比人还高的战斧“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泥地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江澈和筹海也利落地解下装备。

冰冷的仪器在他们身上扫了三遍,确认干净后,三个粗糙的黑布头套兜头罩下。

视野,一片漆黑。

两只铁钳般的手臂左右架住江澈,粗暴地将他塞进车里。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最后的雨声。车辆启动,几乎听不到引擎声,平稳得诡异。江澈默记着每一个转弯,每一次颠簸,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对方在绕圈子,用无意义的机动,把他脑中的地图搅成一团浆糊。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人被带下车,脚下踩到了冰冷的金属栅格板,发出“哐、哐”的回响。

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海水泡烂了铁锈的腥气,混着机油和一股……电焊之后,空气里那种特有的焦糊臭氧味。

头套被人一把扯下。

强光刺眼。

江澈眯着眼,等瞳孔适应过来,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呼吸不由得停了一瞬。

一个字,大。

大得离谱。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船坞,高耸的穹顶上,探照灯像一颗颗小型太阳,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一条宽阔的水道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延伸进来,而在水道中央,静静地泊着一头钢铁巨兽。

那是一艘船。线条粗犷,外壳布满刮痕,甲板上加装了无数奇形怪状的设备,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座能动的海上堡垒。

而在这钢铁与混凝土的冷酷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来自角落里一张夸张的丝绒沙发,上面铺着一张脏兮兮的波斯地毯。

一个女人斜倚在那儿,像是在自家客厅。

刺绣旗袍,开叉高得吓人,修长的腿就那么交叠着。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杆,鲜红的嘴唇吐出一口烟雾,在她那张美艳又危险的脸上,拉开一道暧昧的纱帐。

荆娘。

“三位老板,就是为了这个小宝贝来的吧?”她嗓音沙哑,带着烟草的颗粒感,目光在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三头牲口的成色。

她抬起烟杆,遥遥一指那艘船。

“涅瑞伊得号。好听,对吧?”

“开价。”筹海直入主题。

荆娘笑了,站起身,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款款走到船边,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冰冷的船壳。

“长七十二米,标准排水量一千八百吨。常规动力,外加一个备用的神性萃取核心,混合驱动。不过这些都是添头。”

她转过身,笑容玩味。

“这宝贝真正的价值,是它的骨头。它的龙骨和主船壳,在冶炼时,掺了一种好东西——‘深海沉骨’。”

她看着三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满意地补充道:“这玩意儿能让它在‘法则’层面,硬得不讲道理。简单说吧,进了那片鬼地方,风暴来了,别的船会被‘抹掉’,连渣都不剩。而它……”

她拍了拍船壳,发出沉闷的巨响。

“最多,只是被‘撞伤’。”

“价格。”筹海重复道,不为所动。

荆娘笑容更盛,伸出三根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

“三吨。”

隗山皱眉:“黄金?”

荆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享受着他们的错愕,然后红唇轻启,吐出真正的答案。

“三吨,高纯度的……‘旧日遗物’。”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三吨旧日遗物?把整个磐石俱乐部连人带地皮打包卖了,连个零头都凑不出来。

这不是报价。

这是戏耍。

“荆娘女士,”筹海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依旧稳得可怕,“你没有交易的诚意。”

“不,宝贝,我只是在陈述它的价值。”荆娘重新坐回沙发,翘起腿,“它是风暴里,唯一的船票。船票多少钱,从来不是看造船花了多少,而是看有多少人想活命。”

筹海沉默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绕着船走了起来。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寸寸地切割着这艘钢铁巨兽。

“左舷水线下面,三道超过一米的旧划痕,”他指着一处粗糙的修补痕迹,“不像撞的,倒像是被什么爪子给撕开的。看来你的‘深海沉骨’,也不是万能的。”

他走到另一侧,用手指敲了敲一个巨大的外挂设备。

“混合能源?神性核心的补充是个无底洞吧。我猜它得吃‘能量晶石’,那玩意儿可比黄金贵多了。不喂饱它,进了百慕大,常规动力就是个笑话。”

最后,他停在船头,看着那个用旧神命名的船名。

“涅瑞伊得,海洋女神。呵,用旧神的名字给船命名,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详。我很好奇,这艘船的前主人……现在在哪儿?”

句句诛心。

荆娘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她安静地听完,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说完了?”

她掸了掸烟灰。

“你说的,都对。它有缺陷,烧钱,还不吉利。”

她抬起眼,目光如刀。

“但它,能让你活。其他的,不能。”

她摊开手,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所以,价格不变。”

谈判,僵住了。

空气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钢丝。隗山不耐烦地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他那如山岳般的身躯仅仅是活动了一下,周围那群精锐护卫就齐齐绷紧了肌肉,几支枪口下意识地微微抬高。

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手甚至摸向了腰间。

隗山没动,甚至没看他。

他只是把目光,冷冷地“递”了过去。

就那么一眼。

那名杀人如麻的护卫,身体猛地一僵,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白,握枪的手臂竟开始微微颤抖,额角渗出黄豆大的冷汗。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荆娘的眼中。

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笑容依旧。

“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在三位是真心想买的份上,我可以做主,送你们一次能源补满,外加一张去‘利维坦之巢’的最新航路图。”

她松口了。

然而,筹海却摇了摇头。

“添头,我们不感兴趣。”

他直视着荆娘,目光锐利。

“我们要验货。”

荆娘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致:“哦?怎么验?”

筹海笑了。

“很简单。”他伸手指了指那艘船,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三个,要开着它,出去兜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