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已经暗下来了。百叶窗没拉严实,几条光斜斜地切进房间,能看见空气里飘着灰。

江澈坐在书桌前。

桌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按高矮,按颜色深浅,他花了快二十分钟才排好。钢笔放在笔记本右侧,距离边缘大概三厘米。被子叠成方块,四个角都是直的。这些东西得这么摆,他才能稍微安心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靠这个压住。

休学三个月了。

他现在每天就是待在这个房间里,翻翻那些艺术史的书。那些古文明的遗迹照片、博物馆的藏品图录,冷冰冰的,但看着踏实。手指摸过铜版纸的表面,光滑,凉,能感觉到真实。

刚才他翻到苏美尔那一章。

一整页都是乌鲁克出土的泥板照片,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楔形文字。他盯着看了几秒,那些符号突然就动了。

又来了。

心跳得很快,喉咙发紧,像要窒息。

眼前的东西开始变形。那些几千年前用芦苇杆压出来的笔画,就这么从纸上浮起来,在他视野里乱窜。它们会发光,会扭动,互相撞来撞去,组成一些他看不懂但觉得害怕的形状。

然后是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脑袋里响。先是轻微的杂音,沙沙的,接着就变成一大堆声音混在一起——祈祷、喊叫、哭、笑,用一种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东西。非常多的声音,全挤在一起,吵得要命。

江澈闭上眼睛。没用,他知道没用,但还是会这么做。

“《世界艺术史图说》……劳伦斯·金出版社……2019年8月……第一版……”

他开始背版权页。声音很干,像嗓子里卡着什么。

“ISBN……978……7……5495……”

数字。出版信息。这些东西没有感情,是死的,可以用来对抗那些活的、疯的东西。他就抓着这些,一遍遍念,手指抠着桌沿,指甲都白了。

这是他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符号慢慢安静下来,声音也散了。江澈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气,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黏在身上很难受。

越来越严重了。以前几分钟就能缓过来,现在要半小时,每次都像要死掉一样。

外面传来开门声。江荷回来了。

江澈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汗,调整表情。要装得正常点,不能让她看出来。

客厅亮了。江荷穿着那套灰色的职业装,一手拿包一手提着超市的袋子,进门就喊:”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总是这么问。

“还行。”江澈站起来,走过去接袋子。

江荷看他的眼神他很熟悉——担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包扔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她最近老是叹气。

晚饭很丰盛。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蒜蓉菜心、番茄炒蛋,还煲了汤。都是他以前爱吃的。桌上热气腾腾,但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江荷一直给他夹菜,聊公司的事,说最近哪个电视剧挺火的。江澈就”嗯”、”哦”地应着,低头吃饭。

他知道姐姐在努力。父母死得早,是她把他拉扯大的,供他读书。他本来应该是她的骄傲,现在却成了这样。这事他心里清楚,但没办法。

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荷放下筷子:”阿澈。”

她的声音变了,江澈就知道要来了。

“我托朋友……找到一个专家。”江荷说话的时候没看他,”脑神经方面的,挺有名的。很多疑难杂症到他那儿都治好了。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江澈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专家。又是专家。医生、教授、权威,换个词而已,意思都一样——你有病,得治。

“下周我就帮你约,行吗?”江荷看着他。

江澈盯着碗里的排骨。他想说什么,想解释,那不是病,那是……但他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她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他病得更重了。

半天,他点了点头。

很轻的一下,但江荷明显松了口气。她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这次肯定会有用的。”

江澈继续吃饭。嘴里的东西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很晚了。

江澈站在窗前,没开灯。外面整个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亮晃晃的,很远,跟他没什么关系。

姐姐的话还在脑子里转。被安排,被规划,一步步往某个地方推。他觉得自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笼子比这个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