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门。
世界在江澈眼前分崩离析,又瞬间重组。
没有书架,没有纸页的霉味,没有一丝一毫“书库”的影子。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被活生生挖空了的宇宙。
然后,他看见了光。
一根贯穿天地的巨柱,耸立在空间的绝对中心。它下不知其几许,上不见其尽头,仿佛一根神明遗落的脊骨,撑起了这片死寂的虚无。
巨柱的表面,没有光在流动。
那他妈就是流动的光本身。
亿万道由代码与符文构成的金色熔岩,无声地奔涌、冲刷、交错,仿佛一条被囚禁在此的银河。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古老到令人心悸的威压,扑面而来。
“嗡——”
那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
是这根巨柱,在直接与他的大脑对话。
江澈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了一片冰冷的凸起。
他猛地回头。
身后,四周,所有目之所及的墙壁,竟是一整块无缝衔接的巨大浮雕。
他的目光只扫过一角,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浮雕上,无数无法名状的伟大生物,在星云间嬉戏。它们用念头塑造星球,用歌声点燃恒星,用目光孕育文明。那是一个……黄金时代。
一个神祇漫步于宇宙的时代。
然而,顺着壁画看下去,画面陡然扭曲。
一抹微不可查的“黑”,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开始在背景中晕染开。
神祇们的脸上,出现了猜忌、暴戾与疯狂。繁华的星辰之城燃起战火,璀璨的文明在自我毁灭中化为宇宙的尘埃。
江澈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到了末日。
“这里,是书库的根基。”
一个声音在江澈的灵魂深处响起,苍老,疲惫,仿佛从万古的沉睡中刚刚苏醒。
“也是我们这些……‘流亡者’,最初的记忆。”
陈骸的身影,在巨柱前缓缓浮现。
他比在外面时虚幻了百倍,像一缕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青烟。他没有看江澈,只是仰望着那些壁画,眼神里是足以溺死一个宇宙的悲哀。
“你猜的没错。”
他沙哑地开口,像是在回答江澈心中那个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我们,不是罪犯。”
陈骸枯槁的手,缓缓抬起,指向壁画的终点。
那里,是一艘无比巨大的球形造物,它的大小,几乎等于一整个太阳系。它正拖着决绝的尾焰,驶离一片被黑暗彻底吞噬、正在“死亡”的旧宇宙。
“我们的家,没了。”
陈骸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江澈能够理解的词。
“家乡爆发了一场瘟疫。一种……思想上的瘟YI。”
“我们叫它,‘寂灭福音’。”
“那玩意儿,是一种宇宙级的模因病毒。它不毁掉任何东西,只污染你的‘认知’。任何被它感染的脑子,不管你是凡人还是神,都会从根子上无可救药地认为——生命本身,就是原罪;思想,是痛苦的源头;而绝对的、永恒的‘虚无’,才是宇宙最终极的慈悲和解脱。”
轰!
江澈的大脑一片空白。
百慕大的诡异低语、奥黛尔留下的研究报告、万藏那近乎偏执的“秩序”……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麻绳,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众神疯了,文明在自我了断。”陈骸的声音愈发低沉,像坟墓里的回音,“为了留下最后一颗火种,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流亡。”
“我们炸毁了所有航道,把整个太阳系从旧宇宙的坐标上硬生生抠了下来,然后用最后的神力,造了这个巨大的‘隔离区’。”
“这,就是‘人间神狱’。”
陈骸终于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澈。
“它不是监狱,小子。”
“它是一艘方舟。”
“一艘我们亲手把自己锁死在里面的……方舟!用它绝对的物理法则,用我们创造的‘缄默规则’,来隔绝那个能污染一切的‘寂灭福音’!”
江澈被这个惊天真相钉在原地,感觉天旋地转。
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
他所反抗的一切。
他背负的“罪犯后裔”的身份。
在这一刻,像一个荒谬、可悲的笑话。
他们不是囚犯。
他们是难民。
或者说,是某个已死宇宙的……最后一件标本。
律者不是狱卒,是这艘船的防火墙。
而他一直想打破的牢笼,竟然是保护所有地球生命得以存在的最后壁垒?!
这个认知上的雪崩,让他瞬间明白了。
万藏!
他不是要越狱!
他疯了,他被感染了!他要凿沉这艘船!他要让“寂灭福音”进来,把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方舟,变成一座散播瘟疫的祭坛!
天钧!
天钧要启动的“格式化”,也不是什么冷酷的惩罚!那是方舟系统检测到核心即将被病毒攻破时,为了保全整艘船,做出的壁虎断尾般的自救!
这场战争的本质……
不是越狱。
是守船!
江澈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踉跄着扶住身后的壁画,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凝聚。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眼中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重塑后的、钢铁般的决意。
“我明白了。”他看着陈骸,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们必须……阻止他。”
陈骸浑浊的眼中,终于透出一丝欣慰。
他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万古的重担,整个身影变得更加透明。
他看着江澈,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投下了最后一枚炸弹。
“现在,你明白了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在江澈的脑海中炸响了惊雷。
“万藏……他曾是这艘方舟最坚定的守护者。”
“也是第一个,被病毒感染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