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落地，无人庆贺。
永寂书库的中央枢纽里，死寂。
针落可闻。
连隗山那头人形巨兽的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像是生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鬼魅。
凌霜已经站起身，银灰色的眼瞳里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一种淬火后的冰冷锋芒。她刚刚宣誓效忠，成为了这支草台班子的核心战力。
本该是振奋人心的时刻。
可现在，这里的空气却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冰冷的、能把人肺都冻住的压力。
“谢谢。”
江澈开口，打破了这片令人窒管的沉默。他的脸色和枢纽里惨白的光一样，看不出半点喜悦，只有一种风暴将至的清醒。
他看向凌霜，声音压得很低。
“说说吧，我们现在……到底要面对什么？”
“清算。”
凌霜吐出两个字，简洁，致命。
她瞬间切换回了前顶级衡吏的分析模式，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肌肉紧绷的隗山、眉头拧成死结的筹海，以及缩在角落阴影里，仿佛已经是一具尸体的陈骸。
“在我叛逃后，天钧系统已将我定义为‘逻辑病毒污染单位’。”她顿了顿，视线最终落在江澈身上，“而你，‘变量样本-01’，系统内最高优先级的不稳定代码。”
“现在，我们两个‘错误’，凑到了一起。”
凌霜伸出手，在空气里虚划了一个圈，将所有人圈了进去。
“在天钧的算法里，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是质变。从我们汇合的那一刻起，我们这个团队，就有了一个全新的威胁代号——”
“‘变量污染源’。”
“污染源？”隗山那两条粗得像毛毛虫的眉毛皱了起来，满脸不屑。
“对。”凌霜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污染源，意味着高传染、高破坏。必须被最优先、最彻底地清除。天钧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权限内的一切手段。”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包括……区域性‘净化’。”
净化！
这词一出口，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千指婆婆都猛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筹海脸色一变，箭步冲到中央枢纽那台唯一能运行的古旧全息投影仪前，指尖在光幕上划出残影。
滋啦一声，一座城市的立体地图被投射出来，光影有些不稳。
“说清楚点！”他对凌霜低吼。
凌霜点头，走到地图旁，伸出手指。
瞬间，一张由无数红色光点组成的巨网，在地图上空凭空浮现，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天罗地网。
“律者的监控网络。我叛逃后，所有与我相关的节点全部激活，进入最高警戒。这张网，正在以我们为中心收缩。任何大规模的神性波动，都会立刻触发警报。”
红色的天网，第一层囚笼。
接着，她指向地图边缘的几个交通枢纽和制高点。“破晓议会。万藏不会容忍一个不受他控制、同时拥有‘变量’和前律者的团队存在。他在等，等我们和律者两败俱伤。”
筹海十指翻飞，地图上，代表破晓议会的蓝色光点亮起，死死卡住了所有出口。
第二层封锁。
最后，筹海自己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十几个微不可见的白色图标闪烁起来，遍布城市各个角落，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
“我从芯片里破译出的数据。”筹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遗识发掘会的‘眼睛’。他们也在盯着我们，像盯着培养皿里的样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野里。”
三张大网。
三股致命的威胁。
在小小的全息地图上，红、蓝、白三色层层叠加，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令人窒息的立体囚笼。
“永寂书库的屏蔽有极限。”筹海揉着太阳穴，吐出最后一根稻草，“最多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后，我们就会被彻底锁定。”
死局。
一个被三大顶级势力同时锁定的死局。
“操！”
隗山烦躁地一拳捶在旁边的钢铁管道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耳膜发麻。管道上瞬间凹陷下一个清晰的拳印，金属边缘翻卷，还带着拳头的余温。
“那就杀出去！”他魁梧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眼中燃起狂暴的战意，“管他妈什么律者议会，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出一条血路！”
怒吼回荡，却透着一股无力的悲壮。
所有人都知道，纯粹的勇武，撞不破这三层天罗地网。
“没用的。”
角落里，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
陈骸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地图，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网已经结好了，越挣扎，缠得越紧。”他慢悠悠地说，“唯一的活路，就是不动。找个最深的角落躲起来，收敛所有气息，切断所有联系，然后……等。”
“等什么？”江澈问。
“等死。”陈骸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或者，等他们先打起来。运气好，能多活几年。”
一个要玉石俱焚。
一个要坐以待毙。
两条截然相反的路，指向同一个终点——死。
空气凝固了，压抑得像是要爆炸。
就在这时。
“不。”
筹海的声音响起，一个字，像一道闪电。
他走上前，伸出手，猛地划过光幕。
代表律者和破晓议会的红色与蓝色光点，应声熄灭。
整个地图上，只剩下代表遗识发掘会的十几个白色监控图标，像黑夜里的狼眼，闪烁着冰冷的光。
“我们不能守。”他的目光扫过陈骸，“守，是等死。”
“我们也不能逃。”他又看向隗山，“逃，是找死。”
他的手指，重重地、一下一下地点在了那些白色的光点上。
“唯一的生路，是主动进攻。”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打掉对我们威胁最大、根基最浅、也是最想活捉我们的敌人——”
筹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顶级谋士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一字一顿，公布了他的计划。
“——遗识发掘会。”
“这，叫‘攻势防御’！”
疯子！
这个计划，让所有人都懵了。
被三头史前巨兽包围，不想着怎么跑，反而要去主动招惹其中一头？
就连隗山都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反驳。陈骸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一丝惊愕。
短暂的死寂后，江澈开口了。
他一直沉默地听着，思考着，此刻眼中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拨开迷雾的清明。
“我同意。”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为什么？”筹海看向他，他需要一个最坚定的支持者。
“因为他们是人。”
江澈的回答简单，却直指核心。
“律者是规则的化身，万藏是理念的疯子，他们的逻辑，我们无法理解。但遗识发掘会，”江澈的目光扫过众人，“无论他们掌握了什么，核心驱动力，永远是凡人的贪婪、野心和恐惧。他们的行为，最容易被预测。”
“面对神明，我们只能赌命。”
“但面对‘人性’，”江澈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们至少知道，刀该往哪里捅。”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众人心中最大的疑虑。
是的，敌人再强，只要能被理解，就不是不可战胜的。
隗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粗重地喘了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光。凌霜银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思索，随即点了点头。
就连角落里的陈骸，都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重新闭上了眼。
一个最疯狂的计划，转瞬间，成为了团队唯一的共识。
他们要在死局之中，主动挥刀！
“很好。”筹海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
他切换地图，调出所有关于遗识发掘会的外围资料。
然而，看着屏幕上那些零散、毫无价值的信息，他冷静地提出了执行这个疯狂计划前，最致命的问题。
“计划定了。”
“但……我们连敌人的心脏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刀，怎么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