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静。
死一样的静。

就连涅瑞伊得号破开水面时应有的“哗哗”声,都被这片黑玻璃似的海域吞得一干二净。
江澈唯一能听见的,是引擎在自己胸腔里引起的沉闷共鸣。
嗡——嗡——嗡——
像一颗疲惫的心脏。

筹海从驾驶舱走出来,脸色比外面的海还黑。
他抬起手腕,死死盯着那枚纯铜机械怀表。
秒针疯了。
它先是像触电般疯狂旋转,快得只剩一团虚影,紧接着,又猛地一顿,像被冻在时间的琥ăpadă里,死死停住。
转。
停。
毫无规律。

“我们进来了。”筹海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时间流速异常区。”

隗山像一座山,钉在船头。他没看那块怪异的怀表,反而拧起了山峦般的眉头,侧耳听着什么。
“你们,”他瓮声瓮气地开口,“有没有听到点什么?”

江澈刚从极度的精神消耗中缓过一口气,闻言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起初,什么都没有。
绝对的死寂。
但很快,一种声音从死寂的深处浮了上来。很远,又很近。

“……所有现代化导航设备全部报废……现在开始,我们只能依靠机械罗盘……以及你的感觉。”
是筹海的声音。
江澈猛地回头。
筹海就站在他身后,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是幻觉?
不……不对。
这话,是几分钟前,他们刚进入这片海域时筹海说的!

下一秒,隗山的怒吼毫无征兆地在甲板上炸响:
“抓紧!”
江澈心脏猛地一抽。
这正是他们遭遇引力翻转时,隗山发出的警告。
可现在,海面平静得像块墓碑。

这片海,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正胡乱播放着过去的磁带。
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甲板上复现着他们刚刚的行动。
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比任何看得见的怪物都更让人头皮发麻。它在告诉你,在这里,“现在”和“过去”的边界,已经碎了。

“别理它们。”筹海的声音透着一股强压下去的紧绷,“只是时间的残影,保持专注!”

江澈强迫自己冷静,但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袭来,他闷哼一声,险些跪倒。
他的大脑,他的感知,正被一种全新的、无法理解的混乱所冲刷。
这里的“时间”,不是简单的变快或变慢。
它像一条被巨石砸得粉碎的河。
无数时间的“支流”在这里交织、碰撞、撕裂。有的湍急如沸水,有的迟缓如寒冰。它们组成了一座庞大、致命、且无形的——
时间迷宫。
涅瑞伊得号,就行驶在这座迷宫之中。
江澈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了。
一旦船开进一条时间的“慢流”,外界几分钟,船上可能就是几天、几个月。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耗尽食物和淡水,活活饿死。
如果闯入“快流”,他们会在一秒钟内耗尽所有燃料,或者……在弹指间,从青年化为枯骨。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死亡迷宫!

“不行……”江澈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火燎过,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不能再往前了,我们在一个……时间的漩涡边缘!”
“能找到路吗?”筹海一步跨到他面前,目光像刀子,死死钉在他脸上。
江澈闭上眼。
那股要把灵魂撕碎的眩晕感让他几欲作呕。他强忍着,将全部精神沉入对周围法则的感知中。
灼热。冰冷。狂暴。停滞。
无数条通往毁灭的航道在意识中呈现。
但在这一片混乱的噪音中,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相对平稳的“主旋律”。
一条活路。

“有!”江澈猛地睁眼,双目血丝密布。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一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方向。
“那边!跟着我的指令走,快!”

没有半秒钟的犹豫。
筹海转身如风,瞬间冲回驾驶舱,双手死死攥住了舵盘。
“嗡——!”
涅瑞伊得号的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船头猛地转向,像一叶扁舟,冲进了无形的激流!

“左舵五度,稳住!”
“停!倒船!快!”
“全速前进!别管右边的声音!”

江澈的指令急促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筹海则像一台最精密的机器,不问缘由,完美执行。
这艘船跳起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舞蹈。
它时而急转,时而后退,甚至有一次,船身侧倾到几乎翻覆,甲板几乎与海面垂直,险之又险地擦着一道无形的“时间断崖”滑过!

就在这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毫无预兆地贯穿了江澈的耳膜。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与不甘,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
因为。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个来自未来的、属于他自己的回响。

“轰!”
大脑一片空白,那根被他死死抓住的“航道”险些崩断。
剧痛传来。
江澈猛地咬破舌尖,满嘴的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下一个指令:
“右满舵——!”
“吱嘎——”
涅瑞伊得号的船头险险擦过一片虚无,船壳上爆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被看不见的砂纸疯狂打磨。
他不敢去想那声嘶吼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冲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当一缕稀薄的晨光刺破黑暗时,船身猛地一震,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
筹海怀表上的秒针,恢复了平稳而有节奏的“嘀嗒”声。
出来了。
他们冲出来了。

江澈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甲板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抬起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们前方,晨光之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船只坟场。
从龙骨腐朽的古代帆船,到锈迹斑斑的现代货轮,无数船只的残骸,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上。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猩红色的光芒,划破了黎明的天际。
那光芒在空中拉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缓缓坠落。
信号弹。

江澈猛地从甲板上弹起来,一把抓起望远镜。
远处,一艘白色的科考船正被十几只时空畸变体围攻。船体浓烟滚滚,甲板上,几个人影还在用步枪进行着徒劳的反击。
船舷上,一个残破的名字依稀可见——奥德赛号。

筹海也举起了望远镜,他的脸色在晨光中冷得像一块铁。
“他们撑不过半小时。”他放下望远镜,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们一旦靠近,就会被那群怪物一起拖下水。”

一个残酷的抉择,瞬间摆在所有人面前。
隗山看着远处的火光,巨掌攥紧,又缓缓松开。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江澈,和神情冷峻的筹海,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一群快死的虫子,关我们屁事?”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