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海站起身,没说话。

他亲自倒了杯清水,回来,“咚”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在江澈面前。

水杯震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五分钟。”

筹海看着江澈,像在审视一件货物,缓缓开口:“你有五分钟,让我觉得你不是垃圾。”

平淡的语调,却像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将隗山那几乎要溢出的杀气死死关住。江澈紧绷到发疼的神经猛地一松,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贪婪地大口喘息,带着铁锈和汗臭的空气涌入刺痛的肺部,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五分钟。

这是他从死神手里抠出来的五分钟。

筹海没有坐下,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狮子,绕着江澈踱步,目光始终锁定着他那双在剧痛和疲惫中,依旧燃着一簇理性火焰的眼睛。

“那么,‘眼睛’先生。”筹海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猫捉老鼠的玩味,“让我看看你的成色。”

他停在江澈面前,竖起三根手指。

“三条刚收到的消息,还没过滤,你听好。”

“第一,城西最大的军火黑市,昨晚被人给端了。两边打得跟巷战一样,死了不少人。”

“第二,这礼拜,码头区来了十几个新面孔的搬运工。口音很怪,像中东那疙瘩来的。”

“第三,‘恒理资本’,那个只认钱的吸血鬼,把全城最大的安保公司‘黑盾’给整个吞了。”

说完,筹海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等着。

他身后的隗山,那尊铁塔般的巨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闷哼,显然对这种猜谜游戏腻歪到了极点。

江澈的大脑像一台强行重启的、生锈的机器,在剧痛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条情报。

军火火并。外籍劳工。商业并购。

三块风马牛不相及的拼图,被那个叫筹海的男人随手扔在了棋盘上。

而他的问题是——

“告诉我,哪一条……对我们最‘致命’?”

这是个坑。

江澈瞬间就明白了。筹海想看的不是答案,而是他拆解问题的脑子。

他的视线在三条信息上飞速掠过。

军火?小打小闹。对隗山这种怪物来说,军火贩子火并,顶多算邻居装修,吵了点。排除。

资本?放长线钓大鱼。恒理资本是条巨鳄,但他们的威胁藏在合同和报表里,是慢刀子割肉,短期内构不成“致命”一击。排除。

那么,只剩下……

十几名工人。

江澈抬起头,迎上筹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咙干得像要冒火。

“第二条。”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隗山便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十几号工人?致命?开什么玩笑。

筹海却面无表情,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黑市火并,是阴沟里的日常,就算整个市场翻了天,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买子弹。”江澈的声音沙哑,但逻辑却像手术刀一样锋利,“恒理资本的收购,是战略威胁,他们的刀在算盘里,一时半会儿砍不到你们的脖子。”

他顿了顿,强行压下喉头的血腥味。

“但那十几个人……不一样。”江澈的眼神骤然锐利,“他们是‘黄金王朝’的人。”

“码头工人,最不起眼,最需要耐心。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帮人,和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只知道嗷嗷叫着冲上来的蠢货,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他们有计划,有耐心,像毒蛇一样悄悄钻了进来。莽夫好防,毒蛇难挡。一条已经潜伏到你家后院的毒蛇,远比一头在山里咆哮的老虎,要危险一百倍!”

江澈一口气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扯得浑身伤口钻心地疼。

整个贵宾席,死一样的寂静。

隗山脸上的轻蔑和不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他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他听懂了“毒蛇”和“老虎”。

筹海静静地看着江澈,眼中的玩味彻底变成了浓厚的兴趣。

他放下茶杯,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

啪。

啪。

掌声不响,却在这片荷尔蒙过剩的空间里,清晰得有些诡异。

“精彩。”筹海赞叹道,“你看到的不是情报,是‘模式’的改变。很好。”

他直起身,走到墙边一张简陋的城市地图前。

“那么,第二个问题。”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用红笔画出的圈上点了点,“如果你是蛇头,下一步,你会咬哪里?”

江澈的目光却没有看那些红圈。

他看着筹海的侧影,看着他看似随意的姿态,脑子里一道电光轰然炸开。

一个疯狂的念头浮了上来。

江澈摇了摇头。

筹海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不是第二个问题。”江澈的声音很轻,却让筹海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你不是在考我。”

“你是在用我,一个局外人的脑子,来验证你自己的猜测。一个……让你自己都感到害怕的猜测。”

说完,江澈抬起颤抖的手,越过地图上那些血淋淋的、作为陷阱的红圈,指向了城南边缘,一处毫不起眼的铁路与公路交错的交通枢纽。

“你们的命门,不在任何一个据点。”

“在这里。”

“瘫痪它,甚至不需要死一个人。就能把你们这头盘踞在城南的猛虎,活活饿死、困死在这片笼子里。”

话音落下,空气凝固了。

隗山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死死盯着那个被江澈指着的位置,眼神里先是茫然,随即是震惊,最后化为后知后觉的滔天暴怒!

他妈的,他从来没想过!

而筹海,则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江澈,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讶,审视,最后,沉淀为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愉悦的微笑。一个猎人看到好猎犬的微笑。

他转头,看向气息已经暴躁不安的隗山,平静地宣布:

“我决定,在他身上下一注。”

隗山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江澈的命,保住了。

筹海重新转向江澈,之前的审视和玩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和严肃。

“你的脑子,是件不错的武器。”

他看着江澈,眼神锐利如刀。

“现在,向我证明,它不光能看。”

“它还得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