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男卫生间。
最里侧的隔间门“咔哒”一声反锁。

江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敢大口喘气。
劣质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子,混着旧书的霉味和人群蒸腾出的汗酸。
令人作呕。
也令人安心。
在这里,他暂时淹没在了城市亿万种气味里,成了一个无名氏。

第八天了。
逃亡的第八天。
陈骸的死,那句“成为更强的污染”的遗言,像两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太阳穴上,时刻刺痛。

逃?没用的。
城市地下管网那次狼狈的追逐战已经证明,无论他跑到天涯海角,那些附着在身上的金色沙粒都会像GPS定位器一样,为身后的猎犬指明方向。
他必须停下来。
思考。
然后……反击。

江澈缓缓抬起左手,灯光下,衣袖上几点微尘般的金沙,正闪烁着来自神性的、冰冷的光芒。
追踪标记。
代号“沙蝎”的专家权柄。
挂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陈骸说,反过来利用它。
怎么利用?
江澈的答案只有一个字。
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头皮就像有电流窜过,一阵发麻。
主动解析敌人的权柄,无异于把舌头伸进转动的风扇。他忘不了读取那本日记时,被另一个觉醒者临死前的绝望活活淹没的滋味。
但现在,没得选。

来吧。
他闭眼。
吸气。
吐气。
恐惧,杂念,统统滚出脑海。世界里只剩下两样东西——他的意志,和那粒沙。
右手食指,在空中停顿了半秒,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决然,轻轻碰了上去。

轰——!
没有能量爆发,没有物理变化。
但在江澈的精神世界里,海啸降临。
无数碎片化的、毫无逻辑的感官数据,像一万吨水泥,瞬间灌入他的大脑!

一刹那,江澈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蜷缩在隔间里,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另一个……则变成了一只正在感知世界的手。

他“感觉”到自己正捻着一粒沙。
温润。
带着神性的触感。

他“感觉”到城市上空的风。
西南风。
风速,三米每秒。
初夏的燥热。

他“感觉”到阳光。
下午一点。
穿过高楼夹角,在地面投下光斑。

紧接着,一个更深层的东西浮现了。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
是一个冰冷的、指向性的“意图”。一个纯粹的战术思维片段。
“交通枢纽……人流筛选……”
“东区,地铁站。”
“A组、B组,布控……”
“目标……心理侧写……倾向于……人流密集处……”

这个意图像一枚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江澈的意识核心!

“呃啊……”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痛哼,整个人从门上滑落,瘫倒在地。
天旋地转。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咬着嘴唇咽了回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大脑像个被砸烂的西瓜,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但就在这剧痛的缝隙里,他的思维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成功了。
妈的,真的成功了!

这些破碎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让他心脏狂跳的真相。
第一,敌人没有精确GPS!他们的追踪是雷达式的,只能锁定一个大致区域。
第二,他们会根据区域特点,进行战术推演,预判他的位置,提前布下罗网!
这是一种神性权柄和现代战术结合的立体狩猎!
他刚刚读取到的,就是那个“沙蝎”,给他的团队下达的下一步行动预案!
东区地铁站!

江澈强忍着撕裂般的头痛,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冷汗贴着皮肤,黏腻冰冷。
但他的眼睛里,却烧着一团火。
恐惧还在,但在恐惧之上,一种名为“兴奋”的东西,正破土而出。
他不再是棋盘上那枚只能被动挨打的棋子了。
他看到了执棋者的手。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秒速成型。

他没走,反而推开隔间的门,重新回到阅览区。
他像个普通读者,在书架间穿行,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飞速扫描。
很快,目标出现。
一个无人座位上,一件被人遗忘的深蓝色运动外套。
就是它了。

他装作找书,不经意地路过,手臂一捞,外套到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个职业扒手。
再次回到卫生间。
隔间里,江澈从自己头上,小心翼翼地拔下几根沾染了金沙的发丝。
他用指尖,将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发丝,一根根、无比轻柔地,黏在了那件运动外套的内侧衣领上。
最隐蔽的角落。
金蝉,备妥。

他快步走出图书馆,绕到后巷。
几个大型垃圾清运车停在那里,其中一辆车身上印着四个大字——“东区环卫”。
天助我也。

左右无人。
江澈后退两步,一个助跑,手臂发力,那件外套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啪”地一声,稳稳落进了垃圾车的敞口里。
接下来,脱壳!

他头也不回,朝着与东区完全相反的方向——西区老工业带——大步走去。
那里,是城市的另一面。
建筑密集,小巷如蛛网,废弃的工厂和仓库是天然的迷宫。
他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城市的钢铁丛林。

半小时后。
西区边缘,一栋废弃高楼天台。
江澈躲在巨大广告牌的阴影里,像一只潜伏的豹子,举着刚在路边商店买的廉价望远镜,死死盯着城市东面的地平线。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这一把,赌的是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他耐心快要耗尽时,瞳孔,猛地一缩。

望远镜的视野尽头,东区地铁站那几个巨大的出入口,气氛变了。
几个身影出现了。
一个打扮成游客,东张西望。
一个西装革履,像在等人。
一个推着清洁车,慢悠悠地擦着栏杆。
他们伪装得很好,但他们扫视人群的目光,那种无形的默契和站位,构成了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致命的网。
黄金王朝的猎手!

江澈放下望远镜,靠在粗糙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着智取强敌的巨大成就感,像电流般扫过全身,让他几乎想仰天长啸。
赌对了!
陈骸的最后一课,他学会了!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猎杀游戏中,他第一次,从棋子,变成了掀翻棋盘的手。
他赢得了喘息。
但代价是,猎人被彻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