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神狱》 第13章 凡人的盾牌

“警察!不许动!”

一声暴喝,像一柄滚烫的铁榔头,砸碎了死胡同里凝固的空气。

江澈猛地睁眼。

他以为会看见地狱,或者虚无。

但他看见了光。

刺眼的车灯光,像两道利剑劈开黑暗,光里站着两个模糊却无比厚实的影子。

警察。

这两个字,像电流一样狠狠地击穿了他几近停摆的大脑。

瞬间。

捏着他下巴的冰冷手指,僵住了。

悬在他脖颈皮肤上,那嗡嗡作响、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致命探针,也哑了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刹停。

蹲在他面前的女人,“凌霜”,以一种慢镜头的姿态,极其细微地,侧过了头。

她的动作依旧精准得像个机器人,但江澈第一次从她那绷紧的下颌线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无机物”的情绪。

那是一种完美的程序被打断后,极度克制的……不爽。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慢慢走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老一少两名巡警已经冲了进来,持枪的姿势很稳,战术手电的光柱在肮脏的墙壁上疯狂扫动。

先开口的是那个老警察,声音跟砂纸似的,又干又糙,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的视线一扫,现场情况尽收眼底。

一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胳膊拧成麻花的年轻人。

一个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古怪金属玩意儿的神秘女人。

妥妥的暴力犯罪现场。

凌霜眼中那一丝不爽,在万分之一秒内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冷的平静。

她松开钳制江澈的手,指尖一弹,那银色的“凶器”便无声无息地缩回袖中。

然后,她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变了。

前一秒,她还是阴影里的杀手。

这一秒,她变成了审判席上的法官。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俯瞰一切的傲慢和疏离,甚至比刚才的杀意更让人喘不过气。

她没举手,平静地看着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在看两根无害的玩具。

“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年轻警察紧张地低吼,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

“国安部,执行任务。”

凌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她从风衣内侧,不紧不慢地摸出一个黑色皮夹,单手“啪”地打开。

国徽,金属徽章,以及一张印有她照片和一串密级编号的证件。

质感,钢印,都毫无破绽。

“此人,‘赤色黎明’骨干,携带高危生化样本。”她言简意赅,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我们奉命抓捕,他刚刚暴力拒捕。”

这随口胡诌的组织名,一听就是警匪片里的标准龙套。

年轻警察明显被“国安”这两个字砸蒙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老搭档。

但老警察王哥的枪口,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在凌霜那张过分冷静的脸上,和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江澈之间来回横跳,眼神里的怀疑不减反增。

“国安的同志,”他沉声开口,故意加重了“同志”两个字,“执行任务,你的支援小组呢?”

凌霜银灰色的瞳孔微微一缩:“我是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王哥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单独行动就能在闹市区把人打成这样?我们接到报警,有市民说你们在天台上干仗,还把人从楼上拖下来了!”

报警的……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太?

江澈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差点叫破自己行踪的老人,竟在无意间,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世界,真他妈的荒诞。

“现场情况复杂,解释权归我上级。”凌霜的耐心似乎在告罄,气场开始变得有攻击性,“现在,请你们离开,不要妨碍公务。我会亲自联系你们分局。”

“联系领导?”王哥冷笑一声,朝身边的年轻人递了个眼色,“小李,呼叫指挥中心!核实这位国安同志的身份,证件号A-L-S-003!”

“是,王哥!”

小李立刻去摸肩头的对讲机。

下一秒,他脸色变了。

“王哥,不行!”他按着通话键,里面只有一片刺耳的电流噪音,“沙……沙沙……全是杂音!”

他不死心,又飞快掏出手机。

屏幕左上角,三个冰冷的字。

【无服务】。

一格信号都没有。

这一下,不光是小李,连王哥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

通讯被屏蔽了。

在这片屁都没有的老城区,出现这种大范围的信号干扰,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反常,像一桶汽油,狠狠浇在了王哥心里的怀疑火焰上。

他握枪的手更稳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锁住凌霜。

“待在原地,别动。”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指挥中心联系上我们之前,你哪也别去。这人,你也别想带走。”

基层片警,没通天的本事。

但他们有在街头巷尾摸爬滚打出来的职业嗅觉,和一套雷打不动的规矩。

眼前这个女人,太可疑了。

她的话,她的镇定,还有这该死的信号干扰……组合在一起,指向的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任务。

而是一个巨大的、红得发黑的危险警报!

胡同里的空气,彻底凝固。

凌霜站在原地,没再说话。她的目光越过两名警察的肩膀,望向远处被霓虹灯染成紫红色的夜空,眼神幽深。

她可以在0.1秒内干掉眼前这两个凡人。

但她不能。

“缄默法则”。

这是镌刻在他们这类存在核心深处的铁律——任何对凡人社会造成的大规模、且无法掩盖的干涉,都将招致比任务失败更可怕的惩罚。

清除一个“异常点”的价值,永远比不上维护整个“监狱”的隐匿性。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条法则不是冰冷的条文。

而是由眼前这两个愚蠢、固执、充满了不可控变量的凡人,所构筑成的一道活生生的、令人烦躁的枷锁。

而对已经放弃一切的江澈来说,这场对峙,却成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喘息。

他躺在冰冷的污水里,剧痛一波波冲击着他。但那颗已经死寂的心,却因为这僵持的每一秒,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生”的火苗。

他看着那两个并不高大的警察背影,竟成了他对抗神明般“怪物”的,最坚固的盾牌。

不能死在这。

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凌霜的注意力,全在警察身上。她正在飞速评估,是强行突破,还是呼叫支援,处理这坨麻烦的“意外”。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唯一!

江澈死死咬住牙,把涌到喉咙口的惨叫和呻吟又咽了回去。

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撑着自己破烂的身体,在混着油污和积水的地面上,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痛苦的姿态,悄悄地、一寸一寸地向后挪。

碎石和玻璃碴子,扎进他的手掌,刺入他的皮肉。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目标,是胡同最深处,那面布满蛛网裂缝的砖墙。

那里,似乎有个塌陷的豁口。

很远。

远得像生与死的距离。

但他必须爬过去。

用牙,用指甲,用尽一切,也得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