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神狱》正文0 | 第208章 最后一张照片 |
死寂。
仇恨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灰烬。
那巨大的悲伤，像黑色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这片钢铁巢穴。
男人——序列七，就那么坐在废铁焊成的王座上。不动，不说，像一尊彻底死去的雕像。
空气里，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和某种冷却液在管道里循环时，发出的、近似于叹息的嘶嘶声。
江澈没有开口。
他只是站着，看着。
像个耐心的猎人，更像个耐心的医生。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那个承诺，是一剂猛药。
药效正在发作。
正狠狠撕扯着对方那颗被层层装甲包裹起来，早已腐烂、结痂的心。
他需要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电子钟没有走针，只有数字在无情地跳动。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终于。
他动了。
那只由冰冷合金构成的机械左手，缓缓抬起。
慢得像电影里的特写。
那只手，能撕裂坦克装甲，能捏碎人的头骨。
但此刻，它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的小心。
机械指尖在控制台上划过，动作滞涩，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精准与狠厉。
“咔哒。”
一声轻响。
不是暗格，不是武器。
声音，来自他的胸口。
那块护住心脏位置、最厚重、最狰狞的装甲，竟像花瓣一样，缓缓向一侧滑开。
没有能量核心。
没有杀戮模块。
装甲之下，是一个铺着暗红色绒布的凹槽。
一个……神龛。
只为供奉一件东西而存在。
在江澈的注视下，序列七用他仅剩的那只、属于人类的右手，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
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珍重。
仿佛捧着的是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宝。
一张照片。
被透明塑胶封得严严实实，边角已经磨损泛黄。
是一张家庭合影。
背景是公园，身后是一大片盛开的、比阳光还刺眼的向日葵。
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妇，笑容和煦，站在中间。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搭着父母的肩膀，咧嘴笑着，牙齿白得晃眼。
那张脸上，没有仇恨，没有疯狂。
只有干净。
干净得像块水晶，清澈地倒映着对未来的所有期待。
江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个青年，就是眼前这个怪物……曾经的模样。
序列七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微微颤抖的右手，将照片递了过来。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投降。
一种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托付。
他把他仅剩的人性，最后的一点“人”的证明，交到了江澈手上。
江澈伸出双手，郑重接过。
照片很轻。
但在掌心，却重如山岳。
他看着照片里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再看看眼前这个被硬生生拧成一坨钢铁与仇恨的复仇者，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涌上鼻腔。
他将照片翻过来。
背面，一行娟秀有力的字迹。
“儿子，平安回家。”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一句叮嘱。
五个字，就是一个家。
江澈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代号，一个怪物，一个危险的合作对象。
而是一个……儿子。
一个失去了家，再也回不了家的，可怜人。
“周……源。”
一个沙哑到极致，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生锈的齿轮间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响起。
江澈抬头。
序列七——不，是周源，正看着他。
“我的名字，叫周源。”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那只猩红的电子眼，光芒第一次黯淡下去。
像关闭了所有战斗程序。
只剩下那只属于人类的眼睛。
那只眼睛里，有水光在闪。
“我的父母……”周源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哽咽，“在我‘觉醒’那天，被判定为……‘高风险污染源接触者’。”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玻璃。
“为了掩盖实验体的存在……那次抓捕……所谓的‘意外失控’……”
“他们被遗识发掘会，当场‘清理’了。”
清理。
他说的是“清理”。
不是击毙，不是灭口。
是像清理垃圾一样，抹去了存在。
“顾衡，还有奥黛尔……”周源猛地抬起头，那只人类的眼睛里，重新烧起了火。
但这一次，不再是空洞的恨。
是混着血和泪的，决绝。
“我要他们……拿命来偿！”
江澈沉默地将照片递还给他。
周源接过，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照片上父母的笑脸，那个动作，温柔得与他这副钢铁之躯格格不入。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重新放回胸前的神龛。
“咔哒。”
装甲闭合。
他最后的人性与温暖，再次被深藏。
当周源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钢铁般的冰冷与坚定。
“我同意合作。”
他看着江澈，第一次，用一种完全平等的、属于战友的眼神。
“告诉我，你的计划。”
“然后，我会告诉你……关于那个地狱的一切。”
他伸出机械手指，在控制台的空气中猛地一划。
嗡——！
整个车厢内的全息投影瞬间切换。
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结构精密如同地下蜂巢的秘密基地蓝图，骤然投射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幽蓝色的光，照亮了周源那张半人半机械的脸。
也照亮了江澈眼中，同样燃起的，名为“战争”的火焰。
蓝图的最顶端，一行冰冷的坐标和标注，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普罗米修斯实验室 - 瑞士，阿尔卑斯山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