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
两秒。
死一样的寂静。
战后崩裂的大地和翻滚的黑云，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东西就悬在半空。一团不断变化的液态金属，表面光滑得像一滴放大了亿万倍的水银，却又透着镜面般的冷光。
没有五官，没有肢体，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生物”的气息。
江澈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旁边的隗山肌肉绷紧，像一头准备扑杀的猎豹。筹海更是直接，指间的符纸已经泛起了微光。
和刚才那个狂暴的“风暴利维坦”不同。
眼前这个被凌霜称为“算官”的怪物，给人的感觉……像一道冰冷的数学题。
一道无解的题。
凌霜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死死盯着算官，像是在审视一台失控的机器。
“报告。”算官发出的声音，根本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烙印在脑海里的信息流，不带任何音调起伏。
“天灾级畸变体‘风暴利维坦’，已清除。”凌霜的回答同样言简意赅，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与‘变量样本-01’江澈团队，临时合作。”
她没有用任何敬语，甚至刻意直呼江澈的名字，而非那个冷冰冰的代号。
算官那水银般的表面上，无数光符一闪而过。
三秒后。
“分析完毕。行为判定：违规。结果评估：正面。威胁已清除，法则稳定度提升。结论：暂缓追责，等级下调至‘观察’。”
江澈听得心里发毛。
这鬼东西，真就他妈的是一台电脑！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连违规都能当成一个可以量化豁免的变量。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算官那无形的“视线”，转向了海面上那座巨大的钢铁孤岛——“星辰航行者号”。
嗡——！
十几架律者无人机瞬间启动，蛛网般的蓝色光束笼罩了整艘邮轮。
扫描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一个精密到每根栏杆、每扇舷窗的邮轮三维模型，在算官面前的空气中一闪而逝。
“建模完成，数据分析中……”
江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毫无来由的、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危机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看到，身旁的凌霜，那刚刚放松了一丝的肩膀，瞬间又绷成了一块铁。
三秒。
又是精准的三秒。
算官的意志流再次响起，用一种宣布宇宙真理般的平静，宣判了船上数千人的命运。
“分析完毕。最优解：格式化。”
“将‘星辰航行者号’，连同周边残留时空褶皱及低阶畸变体，一同进行格式化处理。”
格式化……
这个词像一根冰针，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脑髓。
它不是摧毁，不是消灭。
是“格式化”。
就像删除一个错误文件，从根源上，将一切彻底抹除，不留一丝痕迹。
“你说什么？”
凌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仰头，用一种近乎咆哮的音量，一字一顿地吼道：
“你再说一遍？！船上还有一千多名幸存者！活人！”
算官毫无反应。
它只是在面前投射出一个新的全息模型。代表邮轮的红色方块，被无数代表时空裂隙的扭曲线条死死缠绕。
“推演结果：救援并护送，需七十二小时，期间法则裂隙二次扩张概率为38%。执行‘格式化’，可将法则稳定时间缩短92%，能耗降低67%。”
模型中，一个更大的图表浮现，那是未来五十年的数据曲线。
“根据长期模型，牺牲该目标，可确保此航线未来五十年内，因连锁反应而失事的船只数量，减少3.4艘。”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稳定。”
算官的意志流，冰冷地落下最后的结论。
“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
凌霜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愤怒。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灼热的情绪，从她被无数准则和逻辑冰封的意识核心深处，轰然引爆！
那些她曾经奉为圭臬的信条，那些她曾为了执行而漠视一切的“最优解”，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刺耳。
无比……丑陋！
她的手，死死攥紧。
指甲抠进肉里，鲜血渗出，她却毫无察觉。
她任由那股名为“人性”的火焰，灼烧着她的逻辑，她的系统，她的一切！
然后，她抬起头。
声音发颤，却又清晰得像一道惊雷。
“在我的数据模型里……”
她盯着算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每一个‘1’，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不是能被你们……被我们，随便四舍五入的小数点！”
最后的“我们”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如山岳。
那是对她整个过去的决裂。
这一刻，江澈、隗山、筹海，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那个银发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块万年寒冰，第一次绽放出了太阳般的光。
算官那亘古不变的水银表面，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像一锅被烧开的水。
它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了足足十秒。
当它的意志流再次响起时，那冰冷的逻辑里，竟然带上了一丝……警报般的尖锐！
“警告！检测到未知逻辑冲突！”
“衡吏凌霜，你的核心算法正被高强度非理性信息流污染。系统判定：心智模块已感染高风险‘逻辑病毒’。”
“病毒代号……‘人性’。”
“为防止病毒扩散，对系统造成不可逆损害，现根据《紧急状态条例》，解除你的指挥权！”
“此区域，由我全面接管！”
算官的裁决快如闪电。
“格式化程序——”
它的意志流在所有人脑中轰然炸响。
“启——动！”
嗡——！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空之上，十几架律者无人机，所有的炮口同时亮起刺眼的白光！
高亢的能量蜂鸣声，瞬间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毁灭，只在下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