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光线像几根脏兮兮的金条,斜插进巷子口。

江澈就是在这时候,一脚踏进了这片地图上不存在的阴影里。

他整个人,像是一件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垃圾。衣服烂成了布条,混着干涸的血和黑色的污泥,勉强挂在身上。每走一步,右腿就拖在地上,划出一道不连贯的痕迹。

第十天了。

他像只过街老鼠,贴着这座超级都市的下水道和铁轨,爬行了整整十天。

巷子里的空气,让他几近报废的肺一阵刺痛。

那股味儿……太冲了。

机油的腻,劣质香水的甜,汗液的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所有味道拧成一股绳,钻进鼻腔,让人头晕脑胀。

这里是城市的夹缝,是秩序的背面。

是黑市。

私拉的电线在头顶缠成一团乱麻,像某种怪物的肠子。墙上涂满了意义不明的符号。路边摆着的地摊,都用一块脏布盖着,透着一股子鬼祟。

巷子里的人,眼神都像刀子。

他们扫过江澈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像一群鬣狗,在评估一头闯入领地的、半死不活的野兽——是直接咬断它的喉咙,还是等它自己咽气,再去分食尸体?

江澈目不斜视,只想尽快穿过这里。

他现在唯一的资产,就是这条烂命。

“嘿,小子,新来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的阴影里钻出来,像砂纸在刮骨头。

江澈眼角余光一瞥。

一个瘦小的男人,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兜帽衫里,整个人缩在摊子后面。脸,藏在帽兜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江澈没理他,加快了脚步。虽然这速度,在旁人看来和蠕动也差不了多少。

“别急着走啊。”那兜帽男嘿嘿一笑,“看你这样,也是道上的。我这儿有料,‘黄金王朝’在那边新开的坛口位置,还有‘律者’最新的巡逻路线图……价钱好商量。”

江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他现在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掏不出来。

“没钱?”

兜帽男的声音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玩味,“得,看你这副倒霉样,算我做善事,免费送你一条忠告。”

江澈终于停下,侧过身,看向那团阴影。

兜帽下,那人似乎朝巷子深处扬了扬下巴。

“在这儿,你可以惹疯子,也能惹杀人犯。”

“但千万,千万别惹‘恒理资本’的人。”

江澈眉头一拧:“为什么?”

“呵。”兜帽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讽,“因为疯子和杀人犯,最多就要你的命。”

“而他们……”

“他们不杀人。他们会给你的灵魂,明明白白地,打上一个价签。”

灵魂……价签?

江澈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

巷子拐角,一场小冲突刚结束。

两个肌肉壮汉,像踩死蟑螂一样,把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踩在地上。其中一人从男人怀里掏出一个发着微光的金属盒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揣进兜里。

暴力,血腥,直接。

但这都不是让江澈心底发寒的源头。

让他感到彻骨冰冷的,是站在旁边不远处的那个人。

那是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跟这条巷子的画风格格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个超薄的平板,屏幕的冷光映在他镜片上。他正盯着那血腥的一幕,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像是在记录什么。

他的眼神……

江澈呼吸一滞。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看戏的快感。

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估值的眼神。

就像一个顶级的资产评估师,在冷静地分析一件商品在暴力测试中的损耗、折旧,并精准计算出它最后的残余价值。

那个被打倒在地、像破麻袋一样的人,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人。

是一串代码。

一项资产。

一个可以被量化、被交易、被写入报表的符号。

这无声的一幕,比巷子里任何喊杀声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恒理资本……”

江澈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西装男。

然后,他转身,对着阴影里的兜帽男,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算是感谢。

随即,他拖着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巷子。

他没看见,在他身后,那顶灰色的兜帽缓缓抬起。阴影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眯了起来,注视着他一瘸一拐、却无比决绝的背影。

……

又是一个小时。

当江澈终于抵达城南旧工业区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巨大的废弃厂房和高耸的烟囱,像一座座钢铁巨兽的坟墓,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空气里,全是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他找到了。

一栋由废弃铸造厂改造的建筑。

墙体上,用猩红的油漆,喷了两个狂野的大字——

磐石。

人还没靠近,一股混杂着狂热与暴力的浪潮,就先一步冲了出来。

紧闭的巨大铁门,根本关不住里面的声音。

那是野兽般的咆哮。

是沉重、剧烈的金属撞击声。

是血肉和钢铁碰撞的闷响。

这里,是他唯一的活路。

或者说,是他的新坟墓。

江澈站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胸口撕裂般的剧痛。

他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左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通往未知世界、重逾千斤的铁门。

轰——!

一股由汗水、鲜血、酒精和沸腾的荷尔蒙组成的实质性热浪,如同海啸般,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