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一辆银灰色的高速列车,像一把无声的手术刀,切开城市边缘的晨雾,精准地滑入站台。

人潮涌动。
喧嚣,嘈杂,热气腾腾。
一个女人混在人堆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戴着平光眼镜,步子迈得不大,却又快又稳。像一个来这儿出差的普通白领,一丝不苟,毫不起眼。

几乎。

直到她抬起头。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也是银灰色的。瞳孔里没有初到一座陌生城市的半分好奇,更没有旅途的疲惫。那眼神像两颗缓缓转动的滚珠轴承,冰冷,精密,正在扫描着视野里的一切。

凌霜。

她无视了出口处那些高举接站牌的人,径直走向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早已等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的防窥膜,像一块沉默的黑曜石。

她刚走近,后车门便无声地向侧面滑开。

车里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统一的黑色便装,坐姿笔挺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车内的空气,因为他们的存在,仿佛都比外面低了好几度。

“凌霜大人。”为首的短发男人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已按您的指令,完成初步布控。”

凌霜弯腰上车。

车门关闭。

外界的一切嘈杂瞬间被隔绝。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和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落锁声。

“情况。”她吐出两个字。

“算官提供的数据,目标‘悖论波形’最后一次能量跃迁,在本市第七区。”男人递上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城市地图,一块区域被红框高亮。

“老工业区,废弃设施多,监控覆盖率不到百分之四十,人口流动性小。”他言简意赅地补充,“符合目标的藏匿习惯。”

“很好。”凌霜接过平板,银灰色的瞳孔里,仿佛有瀑布般的数据流一闪而过,“去指挥部。”

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

半小时后,烂尾楼,地下车库。

空气里全是潮湿的霉味和混凝土的腥气。一行人穿过漆黑的楼梯,直达顶层。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个极简的临时指挥部。

没有成堆的仪器,没有杂乱的线缆。

房间正中央,只有一张巨大的、由淡蓝色光线构成的全息城市地图。它像一具城市的幽灵骨架,悬浮在半空中。几名下属正在便携终端前飞速操作着。

“启动‘城市代谢监测协议’。”

凌霜站在地图前,声音不大,却像冰块敲在玻璃上,“接入市电网、交通枢纽、供水系统、三大通讯运营商后台。以第七区为核心,筛查所有‘代谢异常点’。”

“指令确认。”一名下属立刻回应,“算官系统接管数据流。十五分钟内完成模型。任何非正常的电力消耗、网络流量、用水波动……都将被标记。”

这就是“律者”的追猎方式。

他们不追踪脚印,不寻找目击者。

在他们眼里,整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而任何一个超凡者,只要他还活着,吃饭、喝水、上网、使用力量,就必然会在这个庞大生命体的新陈代谢中,留下一丝微不可查的、却绝对存在的“杂音”。

律者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杂音揪出来。

高效,冷静,充满了秩序的技术美感。

凌霜凝视着地图上不断闪烁的数据光点,银灰色的瞳孔深处,是猎手锁定猎物前最后的平静。

上一次的失败,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一次,那个“悖论”……无处可逃。

……

同一时刻。
城市另一端。
废弃的远洋码头。

这里的空气不只有霉味,还混着海盐的腥气、铁锈的酸气,以及死鱼烂虾的臭气。

生锈的吊塔群像一具具远古巨兽的骸骨,在呜咽的海风中矗立。

一艘万吨级货轮,像头巨兽尸体,静静地趴在长满青苔的泊位上。船上没有一丝灯火,死气沉沉。

三道黑影,从舷梯上滑了下来。
他们落地时没发出任何声音,动作轻盈得像三只夜行的猎豹,与那岩石般雄壮的体格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为首的男人最为魁梧。
宽大的黑色罩袍也遮不住那虬结的肌肉轮廓。他裸露的古铜色皮肤上,纹着古埃及风格的图腾。黑暗中,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闪着野兽般残忍的光。

黄金王朝,百夫长,塞赫姆。

他身后的两名手下,同样散发着嗜血的气息,对码头上流浪汉点燃的几星篝火视若无睹。

凡人,不值得他们看第二眼。

他们的目标,是码头深处的一座废弃防-空-洞。

洞口被沉重的铁门封死,锈迹斑斑。

塞赫姆只是伸出一只手,按在门上。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划破夜空。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像一张锡纸,被他硬生生向内撕开一个缺口。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香料的甜腻气息,从洞内狂涌而出。

洞内,已经被改造成一个简陋而邪异的神殿。

中央,是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血池。

角落里,几个流浪汉被捆着手脚,嘴巴塞着破布,正因极度的恐惧而浑身筛糠般地颤抖。

塞赫姆看都没看他们,对着手下挥了挥手。
一个简洁、残忍的命令。

“祭品。”

两名手下狞笑着上前,像拖两袋垃圾一样,拽过其中两个流浪汉。

在他们绝望的、被堵在喉咙里的呜咽声中,锋利的匕首干净利落地划开了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被精准地导入血池。

“咕嘟……咕嘟……”

血池剧烈沸腾起来,冒着粘稠的血泡。

塞赫姆三人恭敬跪下。

血泊之中,一个由血色光影构成的女性影像,缓缓浮现。她穿着华丽祭袍,脸上刻满圣纹,正是大祭司奈菲鲁。

“做得很好,塞赫姆。”奈菲鲁的影像发出满足的声音,充满了病态的狂热,“祭品的质量不错,充满了……恐惧的芬芳。”

“为了神王的荣光!”塞赫姆将头深深埋下。

“我已感应到了那股力量的波动,”奈菲鲁的声音变得急切而贪婪,“纯净、强大,就像沙漠中未经雕琢的完美宝石!神王需要这份礼物!去,在那些秩序的走狗之前,把它完整地带回来!”

“遵命!”

影像消散,血池恢复平静。

塞赫姆站起身,走到血池边,将手伸入尚有余温的血液中,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狞笑。

他走到一旁挂着的城市地图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指,在上面用力地画出了一个大致的区域。

……

几乎是同一时刻。
烂尾楼顶层。

凌霜面前的全息地图上,分析完成。
海量的数据被过滤、筛选、整合。
地图上绝大部分区域都变成了安全的绿色。

只有一片区域,被标记为刺目的、最高优先级的深红色。

一张是闪烁着冰冷蓝色光芒的高科技全息图,是数据的终点。
一张是被温热鲜血浸染的肮脏纸质地图,是仪式的指引。

两支来自不同地狱的猎犬。
两种截然不同的追猎方式。

在夜色中,指向了同一个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