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呜——呜——呜——
警笛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缓缓勒紧这座老旧城区的脖子。
江澈的肺像是两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和铁锈味。
他不能停。
每拐过一个堆满垃圾的巷口,都像是一次亡命的赌博。身后的那张网,正在以一种冰冷、精准、不带丝毫情绪的速度收拢。
体力?早就见底了。
饥饿感更是像一只长满倒刺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胃,让他每一步都伴随着痉挛般的抽痛。
终于,在一个被建筑垃圾和废弃家具堵住大半的死角,他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一个废弃防空洞的入口。
水泥已经风化得像酥饼,裸露的钢筋锈迹斑斑,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霉菌与死水的味道。
像个坟墓。
也像个巢穴。
江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了进去,身体撞在潮湿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洞内,是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空气粘稠得像要凝固,只有远处传来的滴水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叮咚。
叮咚。
那是他生命倒计时的秒针。
江澈摸索着,蜷缩到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件从漫展上抢来的黑色斗篷裹紧。
布料粗糙,上面廉价的香水味早已散尽,只剩下他自己的汗臭,和一种更刺鼻的东西——恐惧的味道。
但这件破布,是他唯一的盔甲。
也是他与那个灯火通明、人间烟火的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
冷、饿、累。
三条毒蛇,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靠着冰冷的墙,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他回不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子。
回不去那个书本按颜色和尺寸排列的卧室,回不去那个永远会为他留一盏夜灯的家。
回不去那个……还能和姐姐吵架的日常。
他被世界,彻底丢掉了。
……
同一时刻,旧城区,最高烂尾楼楼顶。
凌霜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风衣的衣角在猎猎作响。
她俯瞰着脚下这片巨大的、蛰伏的钢铁迷宫。
在她眼中,没有建筑,没有街道,只有一层由无数幽蓝色线条构成的虚拟城市模型。
交通流量、信号强度、电力消耗……整个城区在她眼中,是一串串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布。
“系统。”
她在意识中发出的指令,比夜风更冷。
“调取A-7区一小时内所有监控数据流,筛查未归档的移动热点,与城市人口数据库进行交叉排异。”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指令确认。区域网络物理隔绝已完成。发现三处‘高信息熵’地块,监控覆盖率低于15%,符合目标藏匿行为模式。】
瞬间,她眼前的虚拟地图上,三块不规则的区域被高亮标记为猩红色。
“投射三维结构图。”凌霜的指令没有丝毫停顿,“分析所有出入口、通风管道、以及废弃地下结构。标记所有潜在藏匿点。”
【分析中……目标行为模式推演:恐慌状态下,倾向于回归原始、幽闭、自认为安全的‘巢穴’环境。生存本能将压倒逻辑判断。】
“结论正确。”
凌霜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近乎于程序的、对结果的确认。
在她看来,那个代号GE-77139的“污染源”,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唯一的悬念是,什么时候找到他而已。
……
防空洞深处,江澈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看到了姐姐江荷。
不是最后争吵时那个双眼通红、满脸决绝的姐姐。
而是更早以前。
有一次,她陪客户喝酒,被灌得烂醉,深夜才踉跄着回家。江澈嫌她一身酒气,皱着眉让她离自己远点。
他没看到,她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打包盒,里面是他最爱吃的那家店的夜宵。
他还记得,她为了他那堪称天价的治疗费用,一个人打两份工,累到在沙发上都能睡着。而他,却把她的关心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把她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
画面,最终定格在他们最后一次争吵。
她通红着眼眶,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疲惫和失望。
她说:“江澈,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要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是一种背叛。
一种……抛弃。
可直到此刻,在这座冰冷、绝望、如同坟墓的巢穴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或许不是抛弃。
那只是一个被他伤透了心、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姐姐,能想到的,唯一能拯救他的方式。
悔恨。
迟来的悔恨,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寸,一寸地,割开他的心脏。
他蜷缩得更紧了,肩膀不受控制地耸动着。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砸在粗糙的斗篷上,瞬间冰凉。
这是他逃亡以来,第一次流泪。
……
黎明前,黑暗最浓。
数十个肉眼几乎无法察别的微小黑点,从高空无声散落,如同黑色的蒲公英。
律者组织的标准区域搜索单元——“蜂巢”探针。
这些昆虫大小的微型无人机,在系统的统一调度下,开始对那三块红色地块,进行地毯式渗透。
它们钻进窗户的缝隙,掠过锈迹斑斑的晾衣杆,贴着墙壁上剥落的涂鸦飞行。
热成像、神性波动感应、高解析度声呐……
一张由科技与超凡力量编织的死亡之网,正在江澈的头顶,一寸寸收紧。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防空洞入口的黑暗。
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将江澈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眼。
不远处,一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一只猫。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浑身的毛都因为警惕而炸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在它眼里,江澈,是侵入它领地的敌人。
对峙了十几秒,野猫似乎判断出这个缩在角落里的人类没有威胁,便放松了姿态,自顾自地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但它那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弓起背脊的姿态,却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江澈的神经上。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个他以为可以喘息的“巢穴”,从来就不是他的。
他不是主人。
他只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一只闯进了别人窝里的……老鼠。
而真正的猎人,正提着捕鼠夹,站在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