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为庭院镶上了温柔的黑丝绒滚边,灯火如散落的碎钻,温暖而不刺眼。派对的高潮,那个承载着阿诺无数心血与焦虑的生日蛋糕,被缓缓推到了庭院中央。

六根小小的蜡烛,在莉莉丝优雅的点燃下,亮起了六簇跳跃的火苗。那光芒映在面包蓝宝石般的眼眸里,仿佛点亮了两片纯净的星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孩子们和居民们的歌声汇成一道暖流,包裹着这个小小的“公主”。阿诺站在人群外围,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他看到女儿脸上洋溢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幸福,那是一种能让旧日魔王都感到心脏被填满的巨大力量。

歌声落下,面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重地闭上眼睛,小小的双手紧紧合十,抵在下巴处。她鼓起腮帮,用尽全身的力气,许下了她此生最虔诚的愿望。

“我希望……爸爸永远都这么开心,”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充满了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真诚,“希望今天这个派对,永远、永远都不要结束!”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阿诺感觉整个世界的心跳,停摆了。

那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名为【父爱领域】的恐怖力量,在捕捉到“永远不要结束”这个绝对化的指令后,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瞬间决堤,化作吞噬一切的洪流。

庭院里的时间,被强行踩下了刹车。

一个孩子扬手洒出的彩带,凝固在半空,像一条色彩斑斓的冰川。莉莉丝唇边那抹无奈的微笑,被拉长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孩子们的笑声,被拖拽成悠长而扭曲的嗡鸣,在近乎停滞的空气中诡异地回响。

阿诺是唯一能在这停滞时空中自由活动的个体,但这“自由”,却是最沉重的枷锁。他眼睁睁地看着,法则在他面前寸寸崩裂。

那座巨大的生日蛋糕,突然颤动了一下。奶油勾勒出的翅膀笨拙地扇动起来,带动着整个蛋糕“轰”的一声离地而起,摇摇晃晃地飞上低空。它像一艘超载的飞艇,盘旋在众人头顶,并向下洒落星星点点的奶油雨和糖果。

礼物盒里,那些被当做礼物的玩具兵,眼中闪烁起机械的红光。它们挣脱包装,自行组成队列,“咔嚓、咔嚓”地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在庭院里巡逻,将一只试图偷吃饼干的松鼠吓得炸毛逃窜。

整个派对现场,从一个温馨的生日聚会,彻底蜕变成了一座光怪陆离的魔幻乐园。

孩子们短暂的呆滞过后,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响亮的欢呼。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爸爸为面包准备的、最棒、最不可思议的惊喜魔法!

只有阿诺,脸色灰败如死。他试图用意志去抑制,去扭转,但他的精神力就像撞上无形壁垒的潮水,被轻而易举地弹回。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无力。他不再是力量的主人,而是被自身力量所挟持的、第一个也是最痛苦的囚徒。

与此同时,城外的高塔上,墨菲斯正透过一架黄铜望远镜,贪婪地观察着城主府的“圣迹”。当他看到时间停滞、蛋糕飞天的那一幕时,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中涌出滚烫的泪水。

“神力复苏了……吾主的神力彻底复苏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因狂喜而颤抖,“回归的仪式已达高潮!吾主已不再掩饰,祂正在向我等展现其重塑现实的无上威能!”

时间停滞,是为冻结这荣耀的瞬间!圣物飞升,是为播撒深渊的恩典!那自动巡逻的傀儡,更是圣城秩序的具象化!

墨菲斯深吸一口气,他断定,此刻就是献上自己最终忠诚的最好时机。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在吾主君临天下的序曲中,献上最华美的一段乐章!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暗红色皮革包裹的卷轴,上面用他自己的心头血,绘制着繁复而渎神的符文。他划破指尖,将最后一滴血珠按在卷轴中央,猛地将其撕开!

“深渊的子民,荣耀的仪仗!响应我的召唤,为至高君主的回归,献上你们的赞歌与朝拜!”

随着他狂热的吟唱,城主府的庭院中央,一道漆黑的裂痕凭空出现。浓重的硫磺气息与混乱的深渊魔力喷涌而出,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微型次元门。

然而,这股纯粹的、旨在威吓与毁灭的能量,刚一出现,就被【父爱领域】那“必须让派-对-开-心”的绝对法则捕捉并劫持了。

一只青面獠牙、身披倒刺甲胄的恶魔率先从门中跨出。它本应带来恐惧与死亡,但它狰狞的脸上,却挂着一个僵硬到滑稽的、仿佛用刀刻上去的微笑。它本应紧握的深渊战戟,变成了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氢气球。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恶魔走了出来。它们有的手持闪闪发光的彩带,有的拿着不成调的喇叭,脸上无一例外,全都挂着那种标准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营业式微笑。

这支墨菲斯耗费数年心血训练的、足以踏平一座人类城邦的“恶魔仪仗队”,此刻像一个精神失常的马戏团。

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在庭院中央站定。领头的恶魔清了清嗓子,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用它那足以震裂灵魂的深渊语调,开始吟唱。但歌词却并非歌颂毁灭与混沌的古老颂词,而是一首近来风靡人类世界的、关于失恋与甜品的流行情歌。那跑调跑到星辰之外的旋律,混合着恶魔们低沉的咆哮,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超现实的混沌乐章。

这场面意外地消解了恐惧。孩子们先是愣住,随即指着那些拿着气球、五音不全地唱着“我的心像草莓蛋糕一样碎了”的恶魔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大笑。

阿诺扶着墙壁,看着恶魔与孩童在这片扭曲的时空中“共舞”,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压。他心力交瘁,已然陷入绝望。

而在更远处的山丘上,塞拉菲娜透过她的军用望远镜,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距离和角度过滤掉了所有滑稽的细节。她看不到恶魔脸上僵硬的微笑,看不到它们手中的气球和彩带,更听不到那荒腔走板的流行歌曲。

她只看到,一个货真价实的、散发着无可辩驳的A级渎神气息的次元门,在城主府的核心区域打开。

她只看到,一个个轮廓清晰、气息纯粹的恶魔,被成功召唤到了主物质位面。

够了。

所有关于“仪器故障”的怀疑,所有因“厨房幻象”而产生的困惑,在这一刻被这铁一般的事实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猎犬锁定猎物后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杀意。

她获得了启动【净化权限】的决定性证据。

她收起望远镜,脸上再无一丝迷茫。她已是圣堂最锋利的那把刀。

然而,庭院中,混乱的狂欢仍在继续。面包起初也为这奇特的“表演”感到新奇,但当一个恶魔在放声“歌唱”时,无意中张大了嘴,露出了那排尖锐如匕首的獠牙。

那纯粹的、属于异位面捕食者的狰狞,如一根冰针,瞬间刺破了派对的欢乐泡沫。

面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丝最纯粹的、最原始的【恐惧】,正在她蓝宝石般的眼眸深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