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格罗尔的花店。

阳光穿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落在那些千奇百怪的魔法植物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与一种奇异的、如同风铃般清脆的淡香。

伪装成学者“艾拉”的塞拉菲娜,正带着温和而好奇的微笑,站在一盆盛开的“风语花”前。她的亚麻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一身朴素的学者长袍让她看起来无害极了。

“真是太神奇了,格罗尔先生。”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学术探究的热情,“我游历过许多地方,从未见过像‘风语花’这样,能对风的低语做出如此和谐共鸣的植物。”

花店老板格罗尔,一个身躯能堵住门口的魁梧兽人,正紧张地用一块布擦拭着已经锃亮的柜台。他牢记着莉莉丝馆长昨夜通过内部通讯网下达的紧急指令:“统一口径——万物有灵,本地特产,习惯就好。”

“啊,是,是的,艾拉小姐。”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些,但那从胸腔深处发出的隆隆声,还是震得花架上的几片叶子簌簌发抖。“这,这就是我们风吹沙城的特产……风,风语花。它们喜欢听风唱歌,有时候,呃,唱得高兴了,就跟着哼哼几句。”

他一边解释,一边不自然地用那蒲扇般的大手比划着。汗珠从他粗犷的额角渗出,滑过脸颊上淡淡的旧伤疤。

塞拉菲娜的视线没有离开花朵,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眼前这个庞大的生物。她看到了他肌肉紧绷的脖颈,看到了他那双本该属于战场而非花圃的手,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一个谎言。一个拙劣的,几乎不加掩饰的谎言。

“真是迷人的民俗。”塞拉菲娜的笑容不变,她向前一步,手指轻轻抚过橡木柜台的边缘,语气变得更加随意,“我听说,前天城里的花,好像都合唱了一首……生日歌?这应该也是风语花的某种特殊习性吧?”

“生日歌?”格罗尔的瞳孔猛地一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莉莉丝馆长的指示里可没这一条!他巨大的身躯僵硬了一瞬,随即更加慌乱地摆着手。

“没,没有的事!您一定是听错了!是风声!那天风大,风声听起来像唱歌!”他急切地解释着,为了增加说服力,他那只没拿抹布的左手重重地往柜台上一按。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两人同时低下头。那张由百年硬橡木制成的厚实柜台,被格罗尔单手按住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周围的木质结构已经彻底碎裂,木屑簌簌落下。

空气凝固了。

格罗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触电般收回手,看着那个破坏性的杰作,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这木头……”他结结巴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受潮了!对,受潮了!质量太差!我早就想换了!”

塞拉菲娜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那温和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敛去。她抬起手,用指尖捻起一小块碎裂的木片。木片干燥、坚硬,断口锋利如刀。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木片轻轻放回柜台,然后抬起头,对格罗尔报以一个礼貌的、但再无半分暖意的微笑。

“原来如此。打扰您了,格罗尔先生。”

她转身离去,步伐从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格罗尔才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行走在街道上,塞拉菲娜的内心冰冷如雪。那个兽人店主,拥有能轻易捏碎橡木的力量,却在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连说谎都会紧张的懦弱花匠。

全城都在隐瞒。这不是恶意的欺骗,更像是一种……守护。他们在共同守护一个秘密。

她的调查方向,从“异常现象”转向了“异常的居民”。而所有线索的核心,都指向那座城市的最高点——城主府。


当天深夜,月光被乌云遮蔽。

一道黑影如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屋顶,最终停在城主府高耸的外墙下。塞拉菲娜一身紧身黑衣,与阴影融为一体。白天的走访让她确信,常规手段已无法撬开这座城市的嘴。

她选定了目标——厨房延伸出的排水渠。那里是府邸内部管网的一部分,能将声音和能量波动最直接地传导出来。

她从腰间的一个小巧炼金皮包里,取出一枚不规则的黑色晶体。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哑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这是圣堂教廷耗费巨资研发的炼金造物——【窃语水晶】。

没有丝毫犹豫,她指尖一弹,水晶无声地落入排水渠的栅格,顺着管道滑向深邃的黑暗。

一枚关键的棋子,已经安放。她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布下了最精密的陷阱,静待猎物触网。


次日上午十点,风和日丽。

城东一处废弃的仓库内,空气污浊,充满了硫磺与尘土的味道。墨菲斯身穿仪式长袍,站在一个用自身血液和深渊粉末绘制的复杂法阵中央。他神情狂热而庄重,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拗口的恶魔语咒文。

“以混沌之名,以深渊为骨,吾献上精纯之力,召唤您最威严的仆从……”

法阵中央的能量开始汇聚,一团深邃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缓缓凝聚,那是通往深渊位面的裂隙雏形。他准备召唤一头传说中的“深渊圣兽”,作为献给吾主回归仪式的至高贺礼。

与此同时,城郊的公园里,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阿诺正陪着面包坐在长椅上,给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画册。

“爸爸,看!是小马!”面包指着画册上一匹画得有些滑稽的白色小马,蓝宝石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嗯,是小马。”阿诺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应对那个可能已经进城的教廷调查官。

面包却从长椅上跳了下来,仰起小脸,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许愿:“爸爸!我想要一只真的小马!会跑的!现在就要!”

纯粹、强烈、不含任何杂质的愿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

【父爱领域】,瞬间响应。

在城东的废弃仓库里,墨菲斯正要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突然,那团即将成型的深渊裂隙剧烈地扭曲起来。强大的、完全不讲道理的法则之力粗暴地劫持了他的召唤通道。

“什么?!”墨菲斯大惊失色。

他献祭的、足以构筑一头成年魔物骨架的精纯深渊能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转译”。那深邃的黑暗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甜腻的粉色光芒。

下一秒,法阵中央,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粉嫩、有着无辜大眼睛和四条小短腿的迷你矮脚马,欢快地蹦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如同决堤的洪水,数千只粉色的迷你矮脚马汇成一股粉色的潮水,从法阵中疯狂涌出。它们冲破仓库腐朽的大门,欢快地冲上了商业区的街道。

正在街上巡逻的城卫军惊呆了。赶着马车的商人勒紧了缰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高头大马被一群还没它膝盖高的粉色小东西堵住去路。买菜的主妇尖叫着提起裙摆,躲避着这股从脚边冲过的“萌物洪流”。

整个风吹沙城最繁华的商业区,瞬间陷入了史上最可爱、也最严重的交通瘫痪。

公园里,阿诺正准备对女儿说“那只是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远处街道上那片涌动的、灾难性的粉色。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一种熟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攫住了他。他看着那片由自己力量催生出的、荒诞绝伦的可爱灾难,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内心刚刚平复的焦虑,在这一刻达到了全新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