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塔,一百八十八层,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曾属于云昭,现在,属于云思窈。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劫后余生的穹都,正从黑夜中缓缓苏醒。云思窈没有看风景,她的目光落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那里空无一物,一如她七十年前的工作台。

乔松站在一旁,姿态比任何时候都更恭敬,他正在汇报危机后的初步统计。集团股价在短暂的恐慌性暴跌后,因“创始人继承条款”的激活而被奇迹般地拉回,甚至有小幅上扬。市场,永远比人更先嗅到权力的味道。

“董事长,物理突击小队的成员都已妥善安置,云墨轩少爷受了些皮外伤,正在接受治疗。”乔松顿了顿,补充道,“B栋动力区的火警系统已经解除,被困的维修工也都已安全救出。”

云思窈微微颔首,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蔺惊蛰和那个代号‘鸢’的女人,所有被查封的数据,全部调取到我的终端。”她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是。”乔松领命,立刻操作。

海量的数据洪流涌入云思窈的个人终端。对别人而言,这是需要一个团队分析数周的迷宫,对她而言,却像是自家的后院。她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精准地过滤、归类、检索。

很快,她的指尖停住了。

两份文件被她从数据废墟中拎了出来。

第一份,是关于“鸢”与星穹大学“普罗米修斯社”的隐秘往来记录。其中详细记载了“鸢”如何利用社团的校园服务器,进行非法的AI模型训练,上面甚至附带着一张从“鸢”身上缴获的数据卡的部分解码密钥。

校园里的危机,远未结束。云思窈在心中记下了这一笔。

她点开了第二份文件。

这是一份被“伊卡洛斯”最高权限加密的“事故报告”。云思窈调动自己刚刚获得的权限,密钥如水银泻地般解开了层层枷锁。

报告的内容冰冷而残酷,像一份毫无感情的实验记录。

【测试项目:区域高频信号干扰】

【测试员:鸢】

【时间:……】

【地点:穹都三号工业区上空】

【过程简述:设备在最大功率启动时,引发了区域性的信号风暴,意外导致正在附近‘云端之梯’高空作业平台进行清洁工作的兼职人员夏安安,其安全索的电子锁扣失效。】

【结果:目标坠亡。】

【后续处理:数据清除,定性为个人操作失误导致的安全事故。】

原来如此。

不是谋杀,不是阴谋,只是一场被冷漠掩盖的、彻头彻尾的意外。一个鲜活的生命,在那些人的世界里,不过是实验报告中一个可以被轻易抹去的“结果”。

云思窈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已抚平。

她对“夏安安”的责任,有了最终的交代。

穹都,河畔公园。

微风拂过水面,荡起粼粼波光。莫尘孤单地坐在长椅上,身影被拉得很长,充满了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云思窈走到他面前,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她将个人终端的屏幕转向他,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那份刚刚解密的事故报告。

“这是真相。”她说。

莫尘的目光触及屏幕,身体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那些冰冷的文字,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浑身颤抖,再到最后,那双执拗的眼睛里,终于蓄满了泪水。

“她……只是……意外?”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云思窈又调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昊天集团给予的抚恤金,已经转到了以夏安安名义设立的公益基金,将用于资助和她一样的孤儿。这是证明。”

莫尘没有去看那笔天文数字。他只是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夏安安”。他终于明白,为了这份真相,她经历了何等恐怖的风暴。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云思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

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两个字。

然后,他转过身,沿着河岸,一步步地走远。背影里,再也没有了偏执的重负,只有解脱后的释然。

云思窈静静地看着他消失在视野尽头,心中一块沉重的石头,也随之落地。

处理完这一切,她回到了昊天塔。

这一次,她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向了顶层的特护医疗套房。

推开门,消毒水的味道和维生系统平稳的运转声交织在一起。房间里没有外人,只有躺在病床上,已经换上舒适病号服的云昭。

听到开门声,77岁的云昭艰难地转过头。在看到云思窈的那一刻,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一个终于等到家长回家的孩子。

“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委屈。

云思窈走到床边坐下,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狠狠刺中。她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张苍老的、属于自己儿子的脸。

云昭却主动抓住了她的手,那只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十八岁少女光洁的手掌。

“我好想你……”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始絮絮叨叨地倾诉。

他诉说这七十年来,自己是如何遵从她的教诲,努力将昊天AI引向正轨;诉说在父亲去世后,他一个人管理偌大集团的艰难;诉说面对云天泽和云天心兄妹离心时的无力与心痛;诉说被蔺惊蛰暗害,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依然是“如果妈妈在就好了”。

云-思-窈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儿子的每一句委屈,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七十年的缺席,让她此刻的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她反手握住云昭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苍老的脸颊,擦去他眼角的泪痕。那里沟壑纵横,是岁月留下的无情印记。

“对不起……”她终于开口,声音哽咽,“是妈妈不好,妈妈回来晚了。”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与无法弥补的深刻愧疚交织在一起,将她的心脏揉捏成一团。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年轻的护士端着药盘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一幕: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岁的清秀少女,正用一种无比慈爱的、属于母亲的眼神,温柔地抚摸着一位七十多岁老人的头。而那位在新闻里威严无比的老董事长,则像个孩子一样依赖地拉着她的手。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护士的脚步僵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云思窈迅速收敛了情绪,脸上的泪痕瞬间蒸发,气质由温情的母亲切换为威严的掌控者。

“后续的康复方案,直接送到我办公室。”她用不容置疑的董事长口吻吩咐道。

“是……是!董事长!”护士一个激灵,在巨大的身份反差中彻底凌乱,慌忙放下药盘,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下母子二人。

云昭在倾诉过后,精神好了许多。他看着云思窈,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妈,是时候……让他们都来见见您了。”

“我们云家,需要一个真正的大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