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碎骨荒原唯一的声音。

这风不像寻常气流,它带着一种刮骨刀般的锋利与阴寒,无视血肉,直刺灵力。楚牧元体表那层由《吞煞锁魂法》维持的煞气护盾,在这蚀骨风中,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被一层层地剥离、削薄,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

每一步踏在皑皑白骨上,发出的“咔嚓”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没有任何遮蔽,放眼望去,是无尽的、苍白的死亡。

“像蛆虫一样挪动,这就是你所谓的自救?”燕赤霄的嘲讽在识海中如冰针般刺来,“你玷污了《大梦千秋铸神经》!真正的魔道,当如烈火燎原,焚尽一切阻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伪装成一块腐肉!”

楚牧元没有回应。

他只是咬紧牙关,任凭那风刃割开煞气,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剧痛传来,却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将全身的生机,一点点地向心脏深处压缩,收敛,直至最后那一丝微弱的搏动也被层层死气包裹。他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脸色变得灰败,呼吸若有似无。

《死气伪装》,经过这片古战场的磨砺,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粗浅。他不再是简单地披上一层死气,而是在用“铸念”的天赋,去感知、去模仿、去同化。

他聆听着脚下碎骨在千万年风化中残留的“死寂”频率,然后,将自身的生命波动,调整到与之完全同频的状态。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正在变成这片荒原的一部分。一根枯骨,一块碎石,一捧被遗忘的尘埃。

活着,才有资格复仇。

这是他从血与火的教训中,得到的唯一真理。

燕赤霄的咆哮逐渐变成了无能的怒吼,因为楚牧元以绝对的沉默,将他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不知行走了多久,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五天。在这片没有日夜之分的苍白世界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楚牧元缓缓停下,像一块真正的岩石般趴在骨堆中,只露出一双被血翳染成暗红的眼睛。

一头巨兽走进了他的视野。

它形如剥了皮的猎犬,体型堪比巨象,浑身肌肉虬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它没有眼睛,整个头部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无比、不断翕张的鼻腔。

啸魂煞!金丹期的啸魂煞!

这种盲眼的怪物,是所有潜行者的天敌。它们对生机的感知,比鹰隼的视力还要敏锐百倍。

啸魂煞停下了脚步,巨大的鼻腔转向楚牧元的藏身之处,发出一阵阵低沉的、疑惑的“呼噜”声。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被层层死气压抑下的、几乎不存在的一丝心跳,在它超凡的嗅觉中,依然如黑夜里的萤火。

它缓缓逼近。

百丈,五十丈,十丈……

“动手!就是现在!先下手为强!”燕赤霄的声音在识海中疯狂尖叫,“用【百战狂兵】撕碎它!杀了它你就能饱餐一顿!”

楚牧元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压抑了十数日的杀戮冲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体内疯狂奔涌。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十二柄念兵正在兴奋地嗡鸣,渴望着鲜血与杀戮。

三丈。

他能清晰地闻到啸魂煞口鼻中喷出的、混杂着腐肉与硫磺的恶臭。

杀,还是不杀?

就在理智即将被狂念彻底淹没的瞬间,另一股更极致的恶臭,从他记忆的深处翻涌上来——那是他不久前遇到的那名拾骨者首领,对方身上那股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而积攒下来的、仿佛混合了陈年尸油与腐烂内脏的味道。

就是这个!

千钧一发之际,楚牧元的手指猛然松开刀柄。

他非但没有释放杀意,反而将“铸念”的神通运转到了极致。他不再模仿枯骨的“死寂”,而是瞬间调整了体表死气的波动频率。

在他的意志下,那股死气仿佛拥有了“味道”。那不是简单的臭,而是一种蕴含着“腐败”、“陈旧”、“毫无价值”等复杂信息的频率。

啸魂煞巨大的头颅,几乎贴在了楚牧元的脸上。腥臭黏滑的口水,滴落在他灰败的脸颊上,带来一阵冰凉。

它巨大的鼻腔,用力地嗅了嗅。

下一刻,这头凶残的异兽仿佛闻到了什么令它极度厌恶的东西,猛地向后一缩,发出一声响亮的、充满嫌弃意味的喷嚏。

它又嗅了嗅,最终确认,眼前这个东西,不过是一块已经腐烂了不知多少年、连骨髓都已干涸、毫无任何营养价值的烂肉。

啸魂煞摇了摇巨大的头颅,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另一个方向寻觅而去。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荒原的尽头,楚牧元依旧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口水。

一层冰冷的汗珠,在他的皮肤上瞬间凝结成霜。

“如果刚才听你的,”他在心中对燕赤霄冷冷说道,“我已经死了。”

识海中,一片死寂。

燕赤霄那狂怒的咆哮,第一次,被无声的现实彻底击溃。

这一次智取带来的胜利,远比任何一场血腥的杀戮都更让楚牧元感到振奋。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力量必须由智慧驾驭,而不是反过来成为力量的奴隶。

他站起身,不顾肉身因长时间压抑生机而传来的阵阵虚弱与刺痛,继续朝着西南方走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他翻过最后一座由巨兽骸骨堆积而成的山丘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方,出现了一片绝对的“寂静区域”。

那是一个直径约百丈的圆形盆地,由某种黝黑的哑石堆砌而成。所有的蚀骨风、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能量波动,在靠近那片区域时,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吞噬、抹平。

就是这里!那能让狂暴魔猿都为之恐惧的圣地!

然而,楚牧元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丝喜悦,脸上的神情便瞬间凝固。

因为在那片本该空无一物的寂静祭坛中心,正被一片翻涌的、散发着无尽生机与血腥味的赤红血海所占据。

他的避难所,已经被人鸠占鹊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