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骨坡,楚牧元便如一滴墨落入墨池,瞬间被无尽的死寂与怨憎吞没。

他已在埋骨坑中行走了数日。

这里是骸骨的矿脉,是死亡的森林。他像一个最虔诚也最麻木的矿工,日复一日地在这片苍白的土地上挖掘。

他的目标,是那些深埋在骨山之下,历经千年煞气冲刷而不朽的高阶兵器碎片。

《大梦千秋铸神经》的魔道篇章,视万物为薪柴,而这些承载了上古强者不屈战意的碎片,便是最上等的精炭。

“咔嚓。”

他伸手拨开一具巨大的、不知名凶兽的肋骨,视线被一抹深沉的幽光吸引。在一颗碎裂的巨龙头骨眼窝深处,静静地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片。

它漆黑如墨,表面却天然生有如同星辰轨迹般的银色纹路。

星纹黑金!

楚牧元心中一动,这是锻造魔兵的顶级胚料。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片冰冷的金属。

轰!

一股狂暴无匹的精神冲击,如攻城巨锤般狠狠砸入他的识海!一个无头的、手持巨斧的魁梧战将虚影,在他脑海中咆哮,那股纯粹的、蛮横的意志,竟是要将他的神魂撕碎,取而代之!

夺舍!

换做之前,楚牧元或许会尝试安抚、沟通。但现在,他那双燃烧着暗红魔火的眼瞳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冷酷地、机械地运转起《大梦千秋铸神经》。

他的神魂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不闪不避地抓住了那咆哮的战将残响。那残响还在疯狂挣扎,传递着“不甘”与“愤怒”的嘶吼。

楚牧元面无表情,五指猛然收紧。

“喀喇!”

一声清脆的、仿佛核桃被捏碎的声响,在他的精神世界中炸开。那不可一世的无头战将,连同其所有的“不甘”与“愤怒”,被他像碾碎一块劣质木炭般,碾成了最原始的能量粉末。

他熟练地筛去那些无用的情绪杂质,只留下一股最纯粹、最凝练的“暴戾”能量,缓缓吸入自己的铸心台中。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反胃感涌上喉头,他干呕了一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亲手磨灭一个残存意志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适。

“这是恩赐。”燕赤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赞许,“弱者的意志,本就是强者的养料。适应它,享受它。”

楚牧元沉默地压下了那份不适,将那块星纹黑金收入囊中,继续走向下一处骨丘。

第两百四十六天,材料终于集齐。

楚牧元登上了埋骨坑正中央那座最高的骨峰。山峰由数不清的头骨堆砌而成,黑洞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唯一的活物。

“准备好了吗?”燕赤霄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狂热,“接下来的,才是《大梦千秋铸神经》真正的奥秘——以身为炉,以魂为砧!”

不再需要地火,不再需要外物。

他的肉身,将成为容纳一切的熔炉;他的神魂,将化作锻打万物的铁砧。

这意味着,他必须主动敞开一切防御,将整个埋骨坑内积郁了万年、狂暴到足以撑爆任何金丹修士的煞气,悉数吸入体内!

引狼入室,与魔共舞。

楚牧元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预知到极致痛苦的本能反应。

他想到了顾长明那张悲天悯人的脸,想到了那如天威般降临的元婴威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然取代。

他盘膝坐下,双手掐出玄奥的法决,将收集到的兵器碎片与兽骨按照特定的方位摆放在身周。

一个简陋而凶戾的聚煞阵,瞬间成型。

“来吧。”他闭上双眼,轻声呢喃,彻底放开了对肉身与神魂的掌控。

第两百四十七天。

锻造,开启。

仿佛天地倒倾,整个埋骨坑的煞气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浓郁如液态岩浆的黑色煞气,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龙卷,疯狂地从楚牧元的天灵盖灌了进去。

那一瞬间,楚牧元失去了对身体的一切控制权。

痛。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经脉、每一根骨骼,都在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残忍地撕裂,磨碎,然后又用滚烫的烙铁强行黏合在一起。他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成了一件被反复捶打、淬炼的工具。

但这仅仅是开始。

比肉体撕裂更可怕亿万倍的,是煞气中裹挟的,那属于万千战死者的临终记忆洪流。

“啊——!我的腿!”被战车碾断双腿的士兵,那骨骼碎裂的剧痛。

“噗……”被长矛贯穿胸膛,肺部灌满鲜血,窒息而死的绝望。

被战马的铁蹄踏碎头颅,意识归于黑暗前的最后一瞥……

无数种死亡的体验,亿万个痛苦的瞬间,在同一时刻,于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仿佛在这一周之内,死了一万次,死了一百万次。

黑色的血液,从他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渗出,蜿’蜒而下。

他的意识在无尽的崩溃与重组中反复横跳,像一叶在风暴中最脆弱的孤舟。唯一让他没有彻底沉沦的,是那道深深刻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对某个仙风道骨身影的仇恨。

那份恨意,如同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钉,将他即将飘散的神魂,死死地钉在了理智的悬崖边。

不知过了多久,七天七夜。

第两百五十四天,深夜。

楚牧元的肉身已如焦炭,唯有心口还在微弱起伏。他体内的锻造已进入最危险的“淬火”阶段,被当做“铁砧”的神魂,其温度已高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即将从内部开始自燃。

而他,毫无察觉,只是一个在无边痛楚中,精密运作的锻造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