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赤红色的火焰。

烈火狮喷出的本命真火点燃了兽栏外的松林，黑烟滚滚直冲云霄。黑鳞蟒庞大的身躯撞碎了围墙，碎石飞溅，将几名赶来的杂役弟子砸得血肉模糊。

尖叫声、兽吼声、法术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将原本清净的太上忘情道变成了炼狱。

楚牧元混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他跑得不快，甚至还有些踉跄，但他像是一条在急流中游弋的鱼，总能在最危险的浪头拍下来之前，滑入安全的死角。

他的识海中，【离恨】高速运转，那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在他眼中化作了刺目的红色光点。

“左边那个叫得最大声的，是最好的诱饵。”燕赤霄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楚牧元身形一矮，避开了一名惊慌失措撞过来的弟子，看着那人尖叫着跑向左侧，瞬间吸引了一头风狼的注意。

他没有丝毫怜悯。在这个夜晚，同情心是最致命的毒药。

然而，运气并不总是站在他这边。

当前方通往后山缺口的小径出现时，一只体型硕大的铁背狼挡住了去路。

它显然刚饱餐了一顿，嘴边的黑毛上还挂着碎肉。那双赤红的狼眼死死盯着楚牧元，鼻翼耸动，似乎在嗅探着空气中那股令它兴奋的味道——猎物的恐惧。

楚牧元停下脚步，退无可退。身后是火海，面前是死神。

“铁背狼，嗅觉灵敏，专杀胆怯者。”

脑海中闪过《妖兽图录》的记载。楚牧元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狂跳，本能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漫过全身。在狼的感知里，现在的他就象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鲜肉。

“想活命，就别把自己当人。”

楚牧元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那是混合着焦臭与血腥的空气。

【离恨】逆转。

他没有试图去对抗恐惧，而是像刚才在污泥中一样，将那一股股涌上来的寒意，强行“吃”掉。

把心跳压下去。

把颤抖压下去。

把“我是活人”的认知压下去。

在极短的一瞬间，楚牧元的气息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他明明站在那里，眼神却变得浑浊而呆滞，仿佛一截枯朽的木头，一块冰冷的石头。

铁背狼疑惑地歪了歪头。

刚才那个鲜美的“恐惧源”突然消失了。眼前的这个两脚兽，身上只有一股令狼作呕的粪臭味和死气，没有任何让它想要撕咬的欲望。

“啊！救命！！”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铁背狼耳朵一抖，那是多么甜美的恐惧啊。它不屑地喷出一口腥气，看都没看楚牧元一眼，转身化作一道黑影扑向了惨叫声的来源。

狼影消失的瞬间，楚牧元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刚才强行压抑的恐惧如潮水般反噬，让他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好险……”

但他没有时间休息。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向那个宗门大阵被破坏的缺口。

只要跨过那里，就是自由的荒野。

然而，就在缺口处，两道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是那两个外门弟子。一个是平日里指使马三作恶的魁梧领头者王虎，另一个是总是跟在后面狐假虎威的瘦小跟班李苟。

两人显然也是想趁乱逃命，此刻正灰头土脸地在此处喘息。

“楚……楚牧元？”

王虎看到了从烟雾中钻出来的楚牧元，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喜色。

“好哇！你这个废物竟然还没死！正愁后面有东西追，拿你这个废物去喂……”

王虎一边说着，一边狞笑着伸手抓向楚牧元，想要把他扔向身后逼近的兽吼声处当挡箭牌。

楚牧元没有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躲在王虎身后的李苟，眼神幽幽，轻声说了一句：

“李苟，他身上的避兽符只有一张，你觉得他会带你走吗？”

这句话极轻，却像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李苟紧绷的神经里。

几日前，楚牧元曾故意让李苟“无意间”听到王虎抱怨带个拖油瓶很麻烦。那颗怀疑的种子，在今夜这生死的压力下，终于发芽了。

“吼！”

一头烈火狮咆哮着从林中冲出，热浪扑面而来。

王虎大惊失色，正要祭出防御法器，却感觉腰间一紧。

不是楚牧元的反击，而是李苟。

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跟班，此刻眼中满是疯狂与求生欲。李苟在王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关键时刻，狠狠地在他腰眼上推了一把！

“师兄，你先顶着！！”

“李苟！你敢——啊！！”

王虎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撞向了扑来的烈火狮。惨叫声戛然而止，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和咀嚼声。

李苟借着这股反作用力，疯狂地冲向缺口。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三步，一条粗大的蛇尾从阴影中甩出，瞬间缠住了他的脖子。黑鳞蟒一直潜伏在侧，等待着漏网之鱼。

“救……救……”

李苟绝望地看向楚牧元，双手在空中乱抓。

楚牧元站在缺口边，冷漠地看着这一幕。火光映红了他半边满是污泥的脸，另外半边隐没在黑暗中，犹如修罗。

他没有补刀，也没有救人，甚至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在他眼中，这两人已经不再是不可一世的仇人，而只是两块为了让他通过而不得不被踢开的石头。

“借刀杀人，兵不血刃。这才是‘铸念’的用法。”

燕赤霄在识海中淡淡点评。

楚牧元收回目光，转身一步跨出了缺口。

身后，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苍穹。那是他十六年屈辱人生的葬礼。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漆黑荒野，寒风如刀。

他只有一身伤，一把发簪，和一颗逐渐冷硬的心。

但他自由了。

真正的逃亡，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