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澜院的清晨原本笼罩在淡青色的薄雾中,此刻却被雷破军手中那枚染血玉简散发的血腥气撕得粉碎。
楚牧元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枚玉简。他的目光越过雷破军宽厚的肩膀,看向静澜院外那片被阵法光幕扭曲的天空。刚刚晋升筑基后期的精神力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敏锐到了极致,空气中那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恶意,隔着几十里都能刺痛他的眉心。
“给我。”楚牧元伸出手,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雷破军五指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他像一座铁塔般堵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铜铃般的大眼中布满了血丝:“牧元,你刚出关,心境未稳。这是尉迟苍那老狗的陷阱,他在逼你入魔。”
姬瑶光站在雷破军身后,脸色苍白,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作为情报的主管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玉简里记录着怎样的人间炼狱。
“给我。”楚牧元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伸出的那只手掌心,隐约有一层细密的裂纹在皮下游走——那是“理性裂纹”即将开启的征兆。
雷破军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被困般的低吼,最终还是颓然松开手。玉简落入楚牧元掌心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灵力瞬间激发了其中的留影。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原本宁静的小石村,此刻已是一片焦土。熟悉的村口老槐树被连根拔起,树干上挂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那是曾给楚牧元端过热粥的老村长,还有那个总是羞怯地躲在门后看他的小女孩。
但这还不是最刺目的。
在断壁残垣之上,有人用鲜血淋漓地写下了一行大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狞笑:“楚牧元引来灾祸”。
咔嚓。
坚硬的传讯玉简在楚牧元手中化为齑粉。
静澜院内的温度骤降,地面上的露珠瞬间凝结成冰渣。楚牧元身上的气息并没有爆发,反而诡异地收敛到了极致,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黑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让开。”他抬起脚,向门口走去。
“不去行不行?”雷破军没有动,他看着楚牧元那双黑得像是能吞噬光线的眼睛,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乞求,“俺这条命是你救的,俺不怕死。但你现在这个样子……俺怕你变成那老狗希望的样子。”
楚牧元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魁梧汉子。
“破军,那里有三百二十六条人命。”楚牧元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雷破军心头拉扯,“我不去,他们就只能是孤魂野鬼。我去,是要告诉尉迟苍,有些底线,踩了是要碎尸万段的。”
雷破军看着楚牧元。他没在对方眼中看到愤怒,只看到了某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决意。那种眼神让他明白,就算他现在打断楚牧元的腿,这个男人爬也会爬去小石村。
“直娘贼!”雷破军狠狠骂了一句,侧身让开,同时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精铁重盾,“俺陪你去死!”
……
两个时辰后。小石村。
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村庄,而是一座露天的停尸场。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和腐烂的血腥气,苍蝇嗡嗡的声音大得像是一场嘈杂的集会。村边那条清澈的小溪已经被尸体堵塞,溪水变成了暗红色,缓缓在尸堆间流淌。
楚牧元站在村口的废墟上,脚下踩着一块破碎的石磨。
识海深处,燕赤霄的狂笑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看到了吗?这就是正道治下的世道!这就是你想要守护的凡人!小子,愤怒吗?绝望吗?放开你的心神!把这漫天的怨气都吸进来!只要你点一点头,本座立刻教你如何将这三百冤魂炼成‘修罗血煞’,杀上尉氏,鸡犬不留!”
楚牧元的身体微微颤抖。那些怨气并非无形,在他的【离恨】视野中,它们像是无数双黑色的手,撕扯着他的裤脚,尖啸着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复仇。
他的理智防线在这一刻岌岌可危。双眼赤红,那种渴望毁灭一切的冲动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处坍塌的土墙下。
那里露出半只布老虎。
那是村里那个小女孩最宝贝的玩具。那天离开时,她还想送给他,被他笑着拒绝了。
楚牧元僵硬地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只布老虎。入手的触感粘腻湿滑,上面浸透了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而在拿起的一瞬间,他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那是“附骨之灼”,琳琅尉氏特有的火毒灵力残留。
“把它烧了!这种废物留着有什么用!”燕赤霄在咆哮,“吸收这上面的怨恨!那是最好的养料!”
楚牧元没有理会。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布老虎破损的缝隙。几粒圆滚滚的谷壳从里面漏了出来,落在满是血污的掌心。
在那一瞬间,透过这一粒微不足道的谷壳,他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波动。
那不是怨恨,也不是恐惧。
那是小女孩无数次抱着它入睡时留下的、纯粹的“喜爱”与“依恋”。
这点微光在漫天的黑色怨气海洋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刺眼。它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破了楚牧元心中那层由愤怒构筑的魔茧。
嗡——
一直贴身收藏的【慈母盾】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温润如玉的暖流顺着心口涌入识海,将燕赤霄那充满诱惑的咆哮声强行压了下去。
楚牧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清明。
“闭嘴。”他在识海中冷冷地对燕赤霄说道,“我要杀人,但我不会变成野兽。”
他将那只染血的布老虎郑重地收入怀中,贴着心口放好。
“破军,护法。”
楚牧元盘膝坐在了尸堆中央,双手结出一个古怪而扭曲的印记。
雷破军看着那个背影,原本想要劝阻的话堵在喉咙口。他默默地转过身,将重盾狠狠砸在地上,像一尊门神般背对着楚牧元,警惕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知道,楚牧元要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但他也知道,这是楚牧元为了不疯魔而必须进行的最后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