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澜院的空气里,那股焦躁的硫磺味尚未散去,又添了几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那是姬瑶光带回来的味道。
此时已是深夜,距离白夜行投掷断镖仅仅过去了三个时辰。姬瑶光推门而入时,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那身总是的一丝不苟的锦衣下摆沾了几点暗红的泥点。她没有废话,直接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灰白色骨片拍在了紫檀木桌上。
骨片边缘参差不齐,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断口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末状,仿佛是被某种内部爆发的力量生生震碎的。
“这是现场唯一的遗留物。”姬瑶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她在楚牧元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城西物资转运站毁了一半,死了四十七个护卫,全是炼气期。但尉迟烈毫发无伤。白夜行重伤,逃进了下水道,生死不知。”
楚牧元并没有去碰那块骨片。
仅仅是靠近,他那敏锐到近乎病态的精神触角,就能感知到这块残片上附着的、依然在尖啸的疯狂意志。
那是白夜行的兵器碎片。
“如果是普通的偷袭,他不至于败得这么惨。”雷破军抱着胳膊站在阴影里,瓮声瓮气地说道,“那小子的身法我看过,就算杀不了人,全身而退没问题。”
“问题出在他的心。”
楚牧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骨片上方三寸处。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指尖的皮肤瞬间紧绷,那是被残留的戾气激起了本能的战栗。
“凡铁难载深仇。”他低声说道,像是在评价,又像是在自省,“白夜行的力量源于《怨咒蚀骨经》,那是通过透支生命和理智换取的爆发。当他的恨意超过了兵器的承载极限,兵器就会先于敌人崩溃。这块骨片……是在刺入敌人身体之前,就被他自己的灵力震碎的。”
姬瑶光眼神一凝,似乎想起了议事厅门框上那枚炸裂的飞镖。
“心乱则刃碎。”楚牧元收回手,指尖微凉,“他太急了。这一战不仅没能伤到琳琅尉氏的筋骨,反而把我们也拖进了泥潭。”
正如楚牧元所料,白夜行的鲁莽行动成了最佳的借口。
天刚蒙蒙亮,万宝都上空就响起了沉闷的钟声。那是全城戒严的信号。
原本繁华的街道瞬间变得肃杀,一队队身穿赤红战甲的琳琅尉氏私兵,打着“搜捕魔道妖人”的旗号,明目张胆地封锁了各个交通要道。天工宝阁虽然地位超然,但在这种“大义”名分下,也不得不收敛爪牙。
所有的暗线都被切断,原本制定好的渗透计划被迫中止。
静澜院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不能再等了。”姬瑶光在屋内来回踱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杂乱,“尉迟苍这次是动真格的,他在逼我们露头。如果继续被困在城里,一旦顾长明那边有什么动作,我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墙上那幅巨大的万宝都地图:“必须立刻核查撤退路线。赵景行给的那张图……我现在信不过。”
楚牧元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地图右下角的一处标记上——那是赵景行之前特意指点的“完美退路”:城郊的一处废弃矿坑,据说直通地下暗河。
“查。”楚牧元只说了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静澜院地下的密室中。
巨大的阵法光幕缓缓展开,这是天工宝阁独有的高阶声呐探测阵法,能够通过地下水脉的震动,反向测绘出地底的地形与生物分布。
随着灵石的燃烧,光幕上逐渐勾勒出城郊矿坑的三维地貌。
入口宽阔,通道幽深,看起来确实是一条绝佳的隐蔽通道。然而,当探测波深入到矿坑腹地时,原本平稳的绿色光线突然剧烈抖动,瞬间化为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这是什么?”雷破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捂住了耳朵。
虽然光幕没有声音,但他那身为体修的野兽直觉,让他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和晕眩,耳膜深处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扎。
这感觉……似曾相识。
楚牧元盯着那片密密麻麻的红色波纹,瞳孔骤然收缩。
“高频音波。”姬瑶光脸色铁青,手指飞快地在操作台上跳动,解析着数据,“每息震动三万次,这是生物波……数量……天哪,至少有三千只!”
“是啸风蝠。”
楚牧元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看向正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的雷破军,之前的疑惑终于解开。那天赵景行在茶庄递给雷破军地图时,雷破军曾莫名其妙地感到头痛。当时以为是伤势未愈,现在看来,那是霸王血脉对这种高频杀手本能的预警。
啸风蝠,群居妖兽,虽然单体实力不强,但它们发出的音波能无视灵力护盾,直接引起修仙者体内气血和识海的共振。
对于神识敏锐的楚牧元,或是气血旺盛的雷破军来说,那个狭窄的矿坑就是一个天然的处刑场。一旦进去,唯一的下场就是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好一个‘完美退路’。”
姬瑶光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在控制台上,“赵景行这是什么意思?想借刀杀人?还是觉得我们死在妖兽嘴里比死在尉氏手里更干净?”
“不。”
楚牧元转过身,看着光幕上那片致命的猩红,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如果是想杀我们,他大可以在茶里下毒,或者在尉氏动手时袖手旁观。他给我们这张图,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筛人。”
“筛人?”
“他在测试我的成色。”楚牧元轻抚着袖中的【离恨】,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如果我连这张图里的猫腻都看不出来,傻乎乎地派人去探路,或者被这群蝙蝠吓退,那我就不配做他的盟友,只配做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皇家的盟约,从来不看情分,只看斤两。
“那现在怎么办?”雷破军缓过劲来,眼中满是怒火,“俺去砸了他的茶庄?”
“没必要。”楚牧元摇了摇头,眼中的寒意逐渐内敛,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既然他想看戏,那我们就演给他看。只不过,这场戏的票价……他得付双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