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冲刷着静澜院地砖上的血迹。

雷破军手里抓着一卷止血绷带,铜铃般的大眼中满是焦急,想上前却又不敢。他看着楚牧元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血窟窿虽然被灵力暂时封住,但那股森寒的剑气仍在伤口周围游走,让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大哥,你的伤……”雷破军声音闷闷的,像是压着雷鸣。

“皮肉伤。”楚牧元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离恨】,那枚冰晶发簪此刻光芒暗淡,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哭泣,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疲惫。

但在这疲惫之下,楚牧元感觉到了一股新的寒意。这寒意不是来自手中的念兵,也不是来自伤口残留的剑气,而是来自雨幕深处的黑暗——像是一条在阴沟里潜伏了许久的毒蛇,终于吐出了信子。

“破军,”楚牧元突然开口,没有抬头,“回屋去。把防御阵法开到最大,我不叫你,不许出来。”

“为什么?俺能护法!”雷破军急了,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

“这人你对付不了。”楚牧元抬起头,眼神中没有平日的温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他身上的东西会弄脏你的道心。这是我的‘同类’,得我自己处理。”

雷破军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大哥露出这种神情——既厌恶,又无奈,仿佛即将要去触碰一堆腐烂的内脏。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绝对服从,转身大步走回内堂,重重关上了门。金色的阵法光幕升起,隔绝了视线与声音。

院子里只剩下雨声。

楚牧元撑起一把油纸伞,并没有回房疗伤,而是捂着肩膀,缓缓走向院墙角落的一处侧门。那里通向一条狭窄的暗巷,是静澜院与外界的一处死角。

推开侧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潮气的风扑面而来。

“看了一晚上的戏,还不打算现身吗?”楚牧元对着空荡荡的黑暗说道。

黑暗扭曲了一下,仿佛一滴墨汁滴入了水中。一个身披破旧黑袍、脸上戴着半截白色面具的人影,从阴影中剥离出来。

白夜行。

他就像是一柄没有鞘的生锈匕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怨毒气息。他没有看楚牧元的伤,目光死死盯着楚牧元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声音沙哑刺耳,像是两块骨头在摩擦。

“你让我恶心,楚牧元。”

这是白夜行的第一句话。

楚牧元面无表情:“如果是来嘲讽的,你可以走了。”

“那一剑,你明明可以避开要害,甚至可以借着‘慈母盾’的反震杀了那个女人。”白夜行向前一步,脚下的积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她是仇人的女儿,是太上忘情的走狗。你却在赌她那一丝可笑的旧情?这就是你的‘铸念’之道?简直软弱得像个娘们。”

“那是我的筹码,不是旧情。”楚牧元淡淡道,“杀她容易,诛心难。我要的是琳琅尉氏和太上忘情道付出代价,而不仅仅是一具尸体。”

“借口!”

白夜行突然暴怒,周身黑气翻涌,那是《怨咒蚀骨经》运转到极致的征兆。周围的雨水在靠近他三尺范围时,竟然被那股怨气直接蒸发成灰色的雾霭。

“什么诛心,什么筹码,都是你不敢下手的借口!”白夜行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狠狠甩向楚牧元,“这是我查到的,城西物资转运站。那是琳琅尉氏在万宝都的‘血管’,今晚守备空虚。既然你没种杀那个女人,那就跟我去把那里的人全宰了!哪怕是条看门的狗,只要身上有尉氏的家徽,就得死!”

楚牧元接住羊皮纸,只扫了一眼便摇头:“那里至少有三名筑基中期修士坐镇,还有自毁阵法。硬攻除了制造一堆毫无意义的尸体,动摇不了尉氏的根基。我不去。”

“毫无意义?”白夜行眼中的红光大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让他们恐惧,让他们痛苦,让他们在绝望中看着亲人死去,这就是最大的意义!你这种瞻前顾后的废物,根本不懂复仇!”

话音未落,白夜行身形暴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漆黑的匕首,并非刺向楚牧元,而是带着发泄般的疯狂,狠狠划向旁边的墙壁。那股杀意如此纯粹且混乱,瞬间引动了楚牧元手中的【离恨】。

“嗡——”

不是物理层面的格挡,而是精神层面的碰撞。

楚牧元双瞳骤然泛起幽蓝光芒,【离恨】的尖端指向白夜行。在“铸念”的特有视野中,白夜行的肉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扭曲的、漆黑的灵魂火焰。

而在那火焰的最核心,楚牧元看到的不是他嘴里喊着的“仇恨”,而是一道巨大的、灰败的伤痕。

那是……

楚牧元瞳孔猛地收缩。这种质感他太熟悉了。他在锻造【怨刺】时,在那位自杀商人的灵魂里见过一模一样的颜色。

那是极致的信任被最亲密的人践踏后,留下的腐烂创伤。

“原来如此。”楚牧元突然收起了防御姿态,任由那股杀意吹乱他的头发,声音变得异常冷冽,“你这么急着想去送死,这么急着想把世界都毁了,不是因为你有多恨尉迟苍。”

白夜行的动作僵住了,匕首悬在半空。

“是因为你怕。”楚牧元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手术刀般剖开白夜行的伪装,“你怕一旦停下来思考,就会想起那个背叛你的人。你杀得越疯,越证明你是个可怜虫。白夜行,你不是复仇者,你只是一个被遗弃在雨里的孩子,想通过砸碎玻璃来引起大人的注意。”

“闭嘴!”

白夜行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被踩中尾巴的野猫。他手中的匕首剧烈颤抖,那股针对尉氏的杀意瞬间调转,直指楚牧元的咽喉。

然而,这致命的一击终究没有刺下去。

因为楚牧元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白夜行面具下那张扭曲而狼狈的脸。

雨声重新占据了上风。

良久,白夜行缓缓收回匕首,眼中的红光退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他深深地看了楚牧元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有轻视,却多了一种看死人的怜悯。

“你的原则,你的理智,早晚会害死你。”

白夜行转过身,黑袍融入雨幕,声音飘忽不定,“既然道不同,那便各走各的路。我会用我的方式证明,你是错的。”

楚牧元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口,手中的羊皮纸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

“孤狼总是死得最早。”他低声自语,捂着肩膀的手指微微用力,剧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但我得谢谢你,让我看清了‘失控’的下场。”

雨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远处传来飞舟破空的轰鸣声,楚牧元抬头望去,只见一艘悬挂着天工宝阁徽记的飞舟正破云而来,悬停在静澜院上空。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