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天,23时。腐雨依旧在下,像要把这座城市最后的骨头都烂在泥里。

石室内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雷破军那句“没白活”还在耳边回荡,楚牧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这个原本连动根手指都费劲的壮汉,突然爆发出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

“嘶啦——”

雷破军猛地伸手,五指如钩,狠狠地抓向自己胸口那处早已焦黑溃烂的伤口。脓血瞬间飙射而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大把大把地将那些腥臭的黑血涂抹在自己破烂的衣衫上,甚至抹在了脸上。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石室里炸开。

“你疯了!”楚牧元惊骇欲绝,伸手去抓他。

雷破军却灵活地一闪,那庞大的身躯此刻竟轻盈得像只猿猴。他退到石室半塌的出口处,回头看了楚牧元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要把命豁出去的豪横。

“大哥,俺皮糙,死不了。”

说完,他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咆哮,一头撞开了堵门的碎石,裹挟着满身的血腥气,向着与楚牧元相反的黑暗甬道冲去。

“这儿呢!孙子们!爷爷在这儿呢!!”

雷破军的吼声在地下管道里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外面原本逼近石室的脚步声瞬间乱了。

“在那边!血气在移动!”

“好浓的血味!快追!别让他跑了!”

“吱吱吱——”

嗅灵鼠兴奋的尖叫声远去,那是被鲜血盛宴吸引的狂欢。

楚牧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追出去。

不是不想,是不能。雷破军是用命在给他争取时间,如果他现在冲出去送死,那才是真的辜负了这傻大个的一条命。

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愤怒从他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在那一瞬间,楚牧元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

原本充斥在胸腔里的恐惧、悲愤、焦虑,突然像潮水一样退去,或者说,是被一种更高级的力量强行剥离了。

他的视野变了。

原本昏暗、杂乱的石室,在他眼中分解成了无数条灰白色的线条和几何切面。角落里堆积的烂木头不再是垃圾,而是“硬度3,可作为杠杆”;地上的一摊积水不再是脏水,而是“导电介质,含微量腐蚀酸”。

【理性裂纹】。

在这绝境之中,楚牧元被迫进入了一种绝对理智的解离状态。他就站在这裂纹之后,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仿佛操控着一具名为“楚牧元”的躯壳。

“还有三个人。”

他听到了。雷破军引走了大部分人,但还有三个脚步声极其轻微,正朝着这边摸索过来。这是那些谨慎的老手,他们不信嗅灵鼠,只信自己的直觉。

楚牧元动了。

他没有逃跑,而是在这狭小的石室里忙碌起来。

他捡起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钉,插进了门框上方的一道裂缝里(角度35,受力点精确)。

他扯下自己沾满泥水的发带,系在门口的绊索上,另一端连着那摊积水。

他握住【离恨】,将一丝微弱但尖锐的“猜忌”残响,注入了门口那块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青砖里。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地站在石室的最深处,像尊雕塑。

五息之后。

一名尉氏修士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很谨慎,手中扣着防御符箓,神识扫过,确定里面只有那个炼气期的小子,而且气息微弱得像只快死的虫子。

“在这儿。”修士冷笑一声,跨步而入。

就在他脚掌落地的瞬间,那块被注入了“猜忌”的青砖突然无风自落。

啪。

声音很轻,但在紧绷的神经下,这就如同信号。修士本能地向侧面闪避,却正好踩进了那一摊积水。与此同时,楚牧元手中的【离恨】幽光一闪。

并没有攻击这名修士,而是刺向了他身后的阴影。

“谁!”

那修士被【离恨】引动的“猜忌”情绪瞬间放大,他猛地回头,手中的攻击符箓下意识地砸向了身后跟进来的同伴。

“老三你疯了?!”

轰!火光炸裂。狭小的空间内,三人乱作一团。

楚牧元就在这火光与混乱中冲了出去。他没有用刀,而是用手中那块早已磨尖的兽骨,精准地捅进了第一名修士防御符箓破碎后的咽喉。

噗嗤。

没有废话,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表情。

在【理性裂纹】的视界里,那不是杀人,只是“清除障碍”。

然而,实力的差距终究无法完全靠算计弥补。

当第三名筑基期修士反应过来,一掌拍碎了同伴的尸体时,楚牧元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岩壁上,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小畜生,好狠的手段!”那修士满脸是血,狰狞地逼近。

楚牧元靠在墙上,嘴角溢血,眼神却依旧冷漠如冰。他在计算,计算对方下一步的落脚点,计算自己引爆手中所有【怨刺】残片与其同归于尽的概率。

30%。不够。

就在那修士举起长刀,准备将楚牧元劈成两半的瞬间。

“住手。”

一道清冷而不容置疑的女声,伴随着一股庞大的威压,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按住了那柄落下的长刀。

那是筑基圆满,甚至半步金丹的威压。

仓库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天工宝阁青鸾纹饰长袍的中年美妇。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周围的腐雨便自动避开三尺。

“此地乃天工宝阁预定货仓,何人敢在此行凶?”

那是管事,但不是一般的管事。

几乎同一时间,一支漆黑的羽箭无声无息地穿透雨幕,咄的一声,钉在了那名尉氏修士脚尖前一寸的青石上。

羽箭尾部,系着一枚雕刻着九条蟠龙的墨玉令。

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镇渊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尉氏修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天工宝阁,镇渊皇朝。

这两大巨头,平时哪怕见一个都要点头哈腰,今天竟然同时出现在这个破烂的下水道里?而且看这架势,竟然都是为了那个角落里的半死人?

“滚。”

天工宝阁的美妇只说了一个字。

那尉氏修士怨毒地看了楚牧元一眼,咬着牙收起刀,背起地上的尸体,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雨幕。

危机解除。

楚牧元眼中的几何线条缓缓消退,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他看着站在左边的美妇,又看了看右边阴影里的箭矢。

他很清楚,这两拨人早就到了。他们看着雷破军流血,看着自己被逼入绝境,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这不是救援,这是“验货”。

验这一人一刀,值不值得他们下注。

“楚公子,我家小姐在阁中备了好茶。”美妇微微欠身,语气客气却带着疏离的高傲。

“我家主子说,茶还是潜龙庄的热乎。”阴影里的声音不甘示弱。

楚牧元扶着墙慢慢站直身体。他没有理会这两份足以让无数散修疯狂的邀请,而是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在那里,一个满身是血的壮汉正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雷破军回来了,或者是爬回来的,他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路。

楚牧元弯下腰,探了探雷破军的鼻息。微弱,但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从美妇手中接过那枚代表天工宝阁的令牌,又弯腰拔起地上的墨玉箭。

“救活他。”楚牧元抬起头,目光扫过两大势力的代表,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谁能救活我兄弟,我就去谁那喝茶。”

美妇和阴影中的人对视一眼。

“天工宝阁有全万宝都最好的药师。”美妇傲然道。

楚牧元二话不说,背起比自己重一倍的雷破军,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向了美妇。

“带路。”

雨还在下,但这一次,楚牧元知道,自己不再是那只任人踩踏的蚂蚁了。他是一枚棋子,一枚已经有了资格跳出棋盘、甚至砸碎棋盘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