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风带着砂砾,像粗粝的砂纸打磨着楚牧元的脸颊。但他感觉不到痛,或者说,此刻他感官中所有的痛觉信号,都被腰间那把躁动的骨刀屏蔽了。

离开血泪古战场已有十日。

这一路向东疾行,楚牧元觉得自己不是背着一把兵器,而是背着一头时刻处于饥饿状态的野兽。【狂骨刃】惨白色的刀柄紧贴着他的侧腰,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那骨质的纹理仿佛在极其细微地蠕动,向他的肌肤传递着一种阴冷而黏腻的吸附感。

“那只兔子,为什么不杀?”

燕赤霄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幽幽响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讥诮,“就在那一瞬间,它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那可是上好的佐料。”

楚牧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他的右手拇指死死扣进掌心的旧伤疤里,用力之大,指甲几乎嵌入了肉中。

他在忍耐。

自从这把刀成型那一刻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渴感就盘踞在他的喉咙深处。那不是对水的渴望,而是对温热液体喷溅的病态向往。路边的野兔、盘旋的秃鹫,甚至是风吹草动引发的惊扰,都会通过狂骨刃反馈给他一阵酥麻的战栗,那是大脑皮层在疯狂分泌多巴胺,诱惑他拔刀,诱惑他——让血流出来。

“你太紧绷了,小子。”燕赤霄冷笑,“魔兵如烈马,你越是勒紧缰绳,它反弹得越狠。适当的释放,也是修行。”

“那是你的道,不是我的。”楚牧元沙哑地回了一句,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就在这时,前方齐腰深的枯草丛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充满威胁意味的低吼。

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的黄昏中亮起。是铁背狼。

这种以防御著称的荒野妖兽通常极其狡诈,懂得避开强敌。但此刻,或许是楚牧元身上那股极力压抑的死气让它们产生了误判,又或许是连日的饥饿冲昏了头脑,近二十只体型硕大的铁背狼呈扇形散开,缓缓逼近。

楚牧元停下脚步。

腰间的骨刀猛地一颤,那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到极致的颤栗。一股热流顺着刀柄瞬间冲入楚牧元的右臂,原本因长途跋涉而酸痛的肌肉瞬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嗷呜——!”

头狼一声令下,三道黑影带着腥风扑面而来。

楚牧元动了。

没有丝毫凝滞,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他的身体仿佛被本能接管。拔刀,横斩。

“嗤——”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某种利刃切过败革的沉闷声响。

冲在最前面的铁背狼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鸣,那坚硬如铁的脊背就在惨白色的刀光下像豆腐一样分崩离析。血雾瞬间爆开,淋了楚牧元一身。

温热。腥甜。

那一瞬间,楚牧元原本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某种电流击穿。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爽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仿佛在沙漠中跋涉了数日的旅人终于痛饮了一口冰泉。

太快了。太锋利了。也太……爽了。

剩下的狼群并未因同伴的死亡而退缩,反而被血腥味激起了凶性,一拥而上。

楚牧元身陷重围,但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狂骨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惨白的轨迹,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锋切断骨骼时的震动,撕裂肌肉时的阻力,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顺着刀身涌入体内的那种饱胀感。

他没有使用任何战术,也没有寻找破绽,仅仅是凭借着狂骨刃的锋利和那股源源不断的杀戮冲动,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了下来。

满地残肢断臂,内脏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

楚牧元站在尸堆中央,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瞳孔放大,依然残留着某种不正常的亢奋红光。

“呜……”

一声微弱的哀鸣从几丈外的草丛中传来。

那是一只并未参战的幼狼,大概只有几个月大,此刻正拖着被刀气余波扫断的后腿,拼命向后挪动。它看着满身是血的楚牧元,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去。”

燕赤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蛊惑般的低沉,“恐惧是最美味的。别急着给它痛快,挑开它的肚子,听它叫。那种绝望的哀鸣,能滋养你的神魂。”

楚牧元如同提线木偶般走了过去。

他一步步逼近,幼狼退无可退,缩在荆棘丛边瑟瑟发抖,发出一阵阵求饶般的呜咽。

楚牧元举起了刀。

惨白色的骨刃上,一滴殷红的狼血顺着倒刺缓缓滑落,滴在幼狼鼻尖上。

“杀。”大脑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咆哮。

“剖开它。”狂骨刃传递着饥饿的震颤。

楚牧元的手腕翻转,刀尖精准地对准了幼狼柔软的腹部。只要轻轻一送,就能欣赏到鲜血喷涌的美景,就能再次获得那种令灵魂战栗的快感。

幼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微微颤抖的眼睫,像极了那个雨夜,被逼到墙角的自己。

那无助的眼神……

楚牧元的手猛地一僵。

那种快感如同潮水般还在冲击着理智的堤坝,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杀戮的欲望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

“动手啊!”燕赤霄不耐烦地催促。

“呃……”楚牧元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下一瞬,他做出了一个令燕赤霄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的左手没有抓向幼狼,而是猛地向身侧那丛布满尖锐硬刺的荆棘拍去。

“噗嗤!”

数根寸许长的尖刺瞬间贯穿了他的手掌,直接扎透了掌骨。

剧烈的、钻心的疼痛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碎了那种病态的杀戮迷醉。

楚牧元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红光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冷汗。他大口喘息着,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幼狼,又看了看自己那把差点沦为刑具的刀。

“滚。”他声音颤抖地对幼狼低喝。

随后,手起刀落。

不是虐杀,而是精准地斩断了幼狼的颈椎。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做完这一切,楚牧元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哐当”一声扔掉狂骨刃,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虚伪。”燕赤霄冷冷地评价,“你享受了杀戮,却又不敢面对代价。这就是你的‘有情’?真是可笑。”

楚牧元没有反驳。他拔出左手掌心的荆棘,鲜血淋漓,但他却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利用那份痛楚,将刚才那一瞬间的快感死死钉在记忆的耻辱柱上。

他知道燕赤霄说得对。他刚才,真的享受了。

如果不是那最后一丝关于“无助”的记忆共鸣,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头野兽。

楚牧元捡起狂骨刃,用布条将它层层缠绕,重新挂回腰间。

前方,风中已经隐约传来了一股特殊的、死寂的气息。

那是家的方向,也是他即将面对的最大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