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北走,天地间的色彩便越发单调,直至最后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褐。

这是楚牧元离开小石村的第十天。脚下的土地已经从坚实的黄土变成了松软发黑的腐殖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铁锈混合着干涸血迹的怪味。这里是生灵的禁区,连那一贯贪婪、以情绪为食的噬心兽都不敢踏足半步。

“察觉到了吗?”燕赤霄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愉悦,“周围连风声都带着哭腔。那些低等妖兽哪怕饿死也不敢靠近这里,因为这里的怨气太‘烫嘴’,一口下去,它们的脑袋就会像烂西瓜一样炸开。”

楚牧元紧了紧背后的行囊,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平线尽头那团终年不散的暗红阴云。这一路行来,他所见的只有风化的枯骨和不知名的残垣断壁,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理智。那是生物面对绝对死地时的本能恐惧。

直到第三十日黄昏,他终于站在了“血泪古战场”的边缘。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盆地,仿佛大地被神魔重锤砸出的伤口。浓稠的煞气在盆地内翻滚,偶尔幻化成狰狞的人脸或残破的兵戈。

“到了。”燕赤霄的身影并未显化,但那股阴冷的神识波动却陡然剧烈起来。

楚牧元刚想开口询问下一步的计划,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一直寄宿在玉佩中的燕赤霄残魂毫无征兆地爆发,一股恐怖的推力猛击楚牧元的后背。

“下去吧!”

“你——”

楚牧元甚至来不及做出防御姿态,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般跌落。身体在半空中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无数亡魂的尖啸。他重重地砸在一堆早已朽烂的盔甲山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肋骨似乎断了几根。

他挣扎着抬起头,却见头顶上方那原本开放的入口处,一道繁复古老的血色阵纹亮起,彻底封死了退路。

“燕赤霄!”楚牧元咬牙切齿,对着虚空怒吼。

“别叫唤了。”燕赤霄的声音变得冷酷无比,回荡在这深达数百丈的“埋骨坑”中,“你那套守护的过家家,在这里行不通。想要报仇,想要查明真相,你就得学会怎么在死人堆里活下来。不疯魔,不成活。”

话音未落,夜幕降临。

这坑底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随着最后一点天光消失,那些沉寂千年的煞气彻底沸腾了。

无数半透明的灰色虚影从尸骸堆中爬出,它们没有面目,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本能。感应到楚牧元身上那鲜活的生人气血,它们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过来。

“滚开!”

生死关头,楚牧元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猛地拔出腰间那把在小石村一战中仅剩半截的凡铁短剑。

既然这是试炼,那就杀出去!

他双目圆睁,依照这几日领悟的法门,试图调动识海中刚刚凝聚的一丝精神力,牵引周围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怨气,想要将其灌注进手中的短剑,再现“离恨”发威时的场景。

然而,就在那股漆黑沉重的怨念触碰到剑身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的悲鸣响起。

那把即使面对噬心兽骨骼都未曾崩断的凡铁短剑,竟然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般,瞬间布满裂纹。紧接着,在楚牧元惊愕的注视下,整把剑身寸寸崩裂,化为了一捧毫无灵性的铁粉,簌簌落下。

凡铁俗物,根本无法承载如此沉重且暴虐的情感能量!

这一刻,楚牧元终于明白了燕赤霄之前的嘲讽并非虚言。失去了武器,他就像是被剥去了壳的蜗牛,赤裸裸地暴露在怨灵风暴之中。

一道阴冷的鬼爪狠狠抓在他的肩头,护体灵气瞬间破碎,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剧痛让楚牧元的大脑瞬间清醒。

不能硬拼!

他狼狈地在尸山中翻滚,避开致命的扑击,整个人像是一条丧家之犬,拼命往尸骸堆的最深处钻去。只有利用这些古老尸骸上残留的微弱死气,才能稍微掩盖他那如火炬般显眼的活人气息。

接下来的五天,是楚牧元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

他像蛆虫一样在腐烂的尸骸与断裂的兵器间爬行。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不敢睡觉。只要稍有松懈,那些无孔不入的怨灵就会钻进他的识海,试图将他同化成它们中的一员。

“材料……我需要能承载这股力量的材料……”

楚牧元双眼布满血丝,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翻起,露出了森森白骨。他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断裂的飞剑?不行,灵性尽失。破碎的盾牌?不行,材质太脆。

燕赤霄始终冷眼旁观,没有给予哪怕一丝一毫的指引。

直到第三十五日黄昏,楚牧元爬到了埋骨坑的最底端。

这里堆积的尸骸最为古老,煞气浓郁得几乎液化。就在楚牧元感觉自己的神魂即将崩溃的边缘,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截异样的东西。

那是一股刺骨的寒意,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润感。

楚牧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扒开压在上面的一具重甲尸体。

一根通体惨白、散发着玉质光泽的巨大兽骨显露出来。它长约两尺,似乎是某种上古凶兽的小腿骨,历经千年煞气侵蚀不仅没有腐朽,反而将所有的阴冷与暴戾都内敛其中。

最为奇异的是,在这根兽骨周围三尺之内,那些疯狂的怨灵竟然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本能地避退开来。

楚牧元死死抱住这根腿骨,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血液冻结的寒意,裂开干裂渗血的嘴唇,发出了无声的狂笑。

找到了。

这就是属于他的兵器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