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归墟剑冢,雾气像是一层吸饱了尸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满山的断剑与残铁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氧化铁的腥气和腐烂落叶的味道。
楚牧元蜷缩在一处背风的锈蚀铁壁下,浑身剧烈颤抖。泥浆混合着血水,将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糊得看不出原色。
“砰!”
一只满是污泥的官靴重重踏在他的胸口,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楚牧元喉头一甜,却死死咬着牙,没把那口血吐出来。
“装死?”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马三蹲下身,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满是戏谑,手里把玩着一根从楚牧元怀里搜出来的硬物,“我说楚家的大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护着这破玩意儿?这归墟剑冢连鸟都不拉屎,你还要靠这点念想过活?”
那是根晶莹剔透的冰晶发簪,名为“凝霜”。发簪末端刻着极小的云纹,虽只是凡阶上品的饰物,在修真界算不得稀罕,但此刻在晨曦下折射出的微光,却是楚牧元眼中最后的一抹亮色。
跟班刘二在旁边探头探脑,往楚牧元身上又踹了两脚,嘴里骂骂咧咧:“三哥,这废物身上连半块灵石碎屑都没有,真晦气。看来楚家是真的死绝了。”
“谁说没有?”马三掂了掂手中的发簪,眼神淫邪,“这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这可是那位‘林仙子’当年的信物。听说林仙子如今在太上忘情道可是风光无限,要是咱们拿着这东西去……”
“还给我。”
地上的少年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楚牧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伸手扣住了马三的脚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指甲深深抠进皮革里。
马三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抬脚,又重重落下,这次直接踩在了楚牧元的手掌上。
“咔嚓。”
指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剧痛像电流一样钻心,楚牧元的冷汗瞬间湿透了鬓角,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马三手中的发簪,眼底并没有马三预期的恐惧,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马三啐了一口浓痰吐在楚牧元脸上,有些恼羞成怒,“林清寒现在是天上的云,你就是泥里的蛆!既然你这么想要,那老子就成全你。”
他将发簪扔在满是碎石的泥地上,抬起脚,那厚重的靴底正对着脆弱的冰晶。
“听说后山的铁背狼最喜欢吃恐惧腌入味的肉,”马三狞笑着,脚缓缓下压,“这发簪碎了,你的心也就碎了吧?正好给狼加个餐。”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极其粘稠。
楚牧元看着那只不断放大的靴底,看着那即将粉碎的“凝霜”。那是他与林清寒之间最后的联系,也是他在这冰冷世间仅存的一点温热。
如果连这也保不住……
突然,胸口那枚从未有过反应的家传玉佩,猛地变得滚烫,仿佛烙铁般灼烧着皮肉。
“想救它吗?”
一个苍老、狂傲、充满魔性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响,震得他识海嗡鸣。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条死狗。所谓的良知、隐忍,救得了你吗?救得了这根簪子吗?”
那个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愤怒吗?绝望吗?把你的心打开,哪怕只有一瞬,哪怕从此万劫不复……拥抱那股恨意,本座借你屠神之力!”
换作往日,楚牧元定会惊骇欲绝。但此刻,在尊严与信物即将崩碎的刹那,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若是成魔能护住这点念想,若是恨意能让我活下去……
楚牧元没有嘶吼,没有求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握。
我要力量。
不管是什么力量,只要能宰了他们!
“嗡——”
马三的脚即将触碰到发簪的瞬间,那根静静躺在泥泞里的“凝霜”,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那声音不似金铁交击,倒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同时哭嚎。
一股幽蓝色的寒气瞬间炸开,马三只觉脚底一凉,本能地向后跳开。
只见那发簪悬浮而起,晶莹的质地在某种诡异力量的挤压下迅速形变。原本柔和的云纹扭曲成了狰狞的倒刺,纯净的冰晶内部仿佛被注入了浓墨,翻滚着黑蓝色的烟气。
所有的屈辱、断指的剧痛、被心爱之人背叛的苦楚,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大手强制压缩、重构,最后灌注进这小小的器物之中。
光芒敛去。
发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长约五寸、通体幽蓝、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利刺。它悬浮在楚牧元面前,仿佛是他延伸出的肢体,是他恨意的具象化。
念兵——【离恨】,初成。
楚牧元缓缓从泥浆中撑起上半身。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但此时,他眼中的世界已经彻底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