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苏州城也透着一股子萧索。风里带着运河的湿气,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他们骂我是老废物,是吃白食的。三个我亲手养大的崽子,联手废了我拿绣针的右手,把我像扔死狗一样丢进了城外的破庙。
破庙真破,神像塌了半边脸,蛛网挂得到处都是,风从墙窟窿里钻进来,呜呜地响,像野鬼哭。
我躺在神龛底下,右手肿得发亮,骨头碴子好像还戳在肉里,一跳一跳地疼。比手更疼的,是心口那块地方,空落落的,灌满了冷风。
他们不知道,我绣的那幅《万里江山图》里头,藏着前朝宝库的路。他们更不知道,他们嘴里低贱的绣娘,是当今皇上微服私访时,欠下一条人情的旧相识。
他们踩着我的骨头去巴结织造府,以为从此就能一步登天。
嘿,登天?我这条老命从泥地里挣出来,没那么容易就烂掉。
第一章 断指
织造府那朱红大门前,人挤人,热闹得像赶集。
我那好儿子林庆福,捧着我的《万里江山图》,脸上堆的笑能拧出蜜来。他要把这图,当成贡品,送给织造大人。
我挤在人群里,右手抖得厉害。不是怕,是痛的。旧伤像条毒蛇,盘在骨头上,时不时就咬一口。
“娘,您怎么来了?”养女林秀珠假惺惺地过来扶我,指甲却像锥子,狠狠掐进我胳膊的旧伤里。
钻心的痛。我吸了口冷气,牙关都在打颤。“庆福,那图……那图不能全献出去,留个副本,给娘……”
林庆福转过身,脸上的笑瞬间冻成了冰碴子。
“副本?”他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让四周静了下来。“娘,您老糊涂了?这是贡品!您这双连针都拿不稳的手,要副本做什么?”
周围人的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这身老皮上。
“就是,娘。”林秀珠凑到我耳边,声音甜得发腻,话却毒得像鸠鸟的羽毛扫过喉咙。“没有我们兄妹养着,您早饿死了。别在这儿……不知好歹。”
我的心,像被那蜜裹着的鸠鸟喙,狠狠啄了一口,血都流不出来。
“庆福,这图不一样,它……”我想上前,想最后告诉他们,那图里的山河走向,水脉纹理,关乎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直没吭声的小儿子林庆禄,猛地推了我一把。
“滚开!老废物!”
我干瘦的身子像片枯叶,轻飘飘地摔在冰冷的石板上。
右手先着地。
“咔嚓——”
我好像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比这更刺耳的,是周围响起的窃窃私语和压不住的低笑。
“看看,这就是林家那老绣娘,手都废了还来丢人。”
“听说她霸着绣样不肯交,想拿捏儿女呢!”
“呸!不知感恩的老东西!”
林庆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摊烂泥。他对家丁挥挥手。“还不快把贡品送进去?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
然后,他弯腰,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老不死的,安心等死不好吗?非要出来现眼。”
林秀珠松开手,拿出丝帕,仔仔细细擦了擦刚才碰过我的指尖,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哥,我们快进去吧,织造大人该等急了。”
他们三个,转身走向那朱红大门,再没回头看一眼。
我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他们光鲜的背影消失在门洞里。
右手钻心地痛。
但心里,更冷,像结了冰。
你们以为,打断我的手,夺走我的图,就能高枕无忧了?
你们可知,那图里每一处飞鸟走兽,每一道水脉山峦,都连着前朝密库的机关?
那是我留着,给我们林家最后的退路。
现在,不必了。
第二章 弃庙
我被扔回了那间漏雨的柴房。
像丢一捆烂柴火。
右手肿得像发面的馒头,指关节诡异地扭着。痛,密密麻麻,啃着我的骨头。
“水……”我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
没人应。
只有老鼠在角落窸窸窣窣,像是在商量怎么分食我这把老骨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秀珠端着个碗,站在门口,用丝帕掩着鼻子。
“娘,喝药了。”她把碗放在门口脏兮兮的地上。
那黑乎乎的汤汁,散发着一股馊味。
这哪里是药?这是他们喂猪的泔水!
我别过头。
“哟,还挑?”林秀珠笑了,“哥说了,您这手反正也废了,用好药也是浪费。这碗‘补药’,您爱喝不喝。”
她转身要走。
“秀珠……”我用尽力气喊住她,“那幅《万里江山图》的右下角……有一处暗绣,是……是娘留给你们……”
我想最后提醒他们。那暗绣,是宝藏机关的钥匙,动错了,整幅图就毁了。
林秀珠不耐烦地打断我:“又来了!就知道你藏了私!不就是几针破绣线吗?庆福说了,以后林家所有的绣品,都由我们说了算!用不着你操心!”
她“砰”地关上门,落了锁。
黑暗重新淹过来。
心,比这柴房还冷,还空。
我记得,庆福小时候发烧,我抱着他三天三夜没合眼。他抓着我的手指,说:“娘,我长大了让你住大房子,天天吃白面馍。”
我记得,秀珠学女红,第一朵梅花绣得像鸡爪,是我握着她的手,一针一线,教到深夜。
我记得,庆禄和人打架,头破了,是我背着他跑了几里地找郎中,他趴在我背上哭:“娘,你身上真好闻。”
那些温暖的画面,如今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千疮百孔。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门再次被粗暴地拉开。
林庆福和林庆禄站在外面,身后是两个高大的家丁。
“把她弄出去。”林庆福的声音没有一丝热气。
“哥,真要……”林庆禄似乎有一丝犹豫。
“废话!织造大人已经赏识我们了,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难道你想让她出去乱说,坏了我们的前程?”
前程。
为了他们的前程,我这个养大他们的“娘”,就成了必须清除的“祸害”。
两个家丁上前,用一块破布塞住我的嘴,然后用一张破草席,把我一卷,抬了起来。
我拼命挣扎,断手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没用。
他们像抬牲口一样,把我抬出后门,扔上了一辆破旧的板车。
板车颠簸着,驶向城外。
夜风像刀子,刮在我脸上。
我看着林家宅子那点灯火,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板车停在城外荒山的破庙前。
这里比柴房还不如。神像塌了,只剩残垣断壁,蛛网遍布。
家丁把我从板车上拖下来,随意地扔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神龛底下。
“老东西,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其中一个家丁啐了一口。
“听说晚上这里有野狗,正好……嘿嘿。”
他们发出恶意的笑声,转身驾着板车走了。
车轮声远去。
世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庙外野地里隐约传来的狼嚎。
我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嘴里的破布散发着霉味。
断手处,痛得已经麻木。
冷。
刺骨的冷。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
我用二十年心血,养大了三头白眼狼。
他们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最后,把我的骨头丢在这荒山野岭。
眼泪流下来,是冰的。
不。
我不能死。
我死死咬住嘴里的破布,直到口腔里充满铁锈味。
仇恨,像荒草,在我死过一遍的心里,疯狂滋生。
林庆福,林秀珠,林庆禄。
你们等着。
只要我顾晚晴还有一口气在……
第三章 烙痕
破庙的夜,能把活人的魂儿冻出窍。
风从墙缝钻进来,打着旋,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着骨头。我蜷在神龛底下,破草席根本挡不住寒气。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的庙里格外响。
右手断骨的地方,从麻木里醒过来,开始一跳一跳地剧痛。像有人拿着凿子,不停敲打。
更糟的是,伤口在发烫。一种不祥的预感激灵了一下。在织造府门前那一摔,伤口沾了泥。在这肮脏地方,溃烂是迟早的事。
一旦发起高热,在这鬼地方,我就真成了孤魂野鬼。
不行!
我猛地睁眼。黑暗中,只有一点模糊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像口唾沫。
我不能死在这儿。不能让那三个畜生如意!
得想法子……保住这只手,保住这条命。
我艰难地挪动,用左手撑着地,一点点坐起来。每动一下,都扯着右手的伤,痛得我眼前发黑,冷汗混着灰尘,糊住了眼睛。
记得……以前听走方郎中说过,若是伤口溃烂,无药可用时,可用火灼烧,虽痛苦,或能保命。
火……
我看向庙堂中央。那里有之前乞丐留下的灰烬,旁边散着几根没烧完的柴火。其中一根,一头还带着焦黑。
我爬过去。用左手,捡起那根柴火。沉。
没有火镰,只能使最笨的法子——钻木取火。
把柴火较细的一头顶在另一块朽木的凹槽里,用左手手掌死死压住,开始拼命来回搓动。
手掌很快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痛。汗水滴进眼睛,又涩又痛。我咬着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活下去报仇!
不知道搓了多久,手臂酸麻得几乎不是自己的。
终于,一缕青烟冒起。
一点点火星,闪烁了一下。
我赶紧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吹气。烟呛得我直流泪,不敢停。
火星变大,点燃了朽木上的干苔藓。
一小簇火苗,跳跃起来。
成了!
我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肺叶子像破风箱。
现在,轮到最难的一步了。
我捡起一根细长的树枝,将一端伸进火里。看着它慢慢变黑,燃烧起来,成了个小火把。
火光摇曳,映亮我肿胀溃烂的右手。脓血从扭曲的指缝间渗出,气味难闻。
我吸了口气,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眼神浑浊,却带着狠劲。
为了活!
我拿起燃烧的树枝,毫不犹豫地,烙向右手伤口最重的地方!
“滋——”
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瞬间弥漫开。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有烧红的铁水直接浇在骨头上!
我全身剧烈地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眼前一片血红,几乎死过去。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左手手腕,不让自己叫出声。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灼烧的剧痛中,手背上,那道陈年的、扭曲的烫伤疤,在火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这道疤……
意识有些模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是破庙,我救下那个浑身是血、被仇家追杀的年轻人——“黄四爷”。
匪徒追来,举着烧红的烙铁逼问他的下落。我扑上去,徒手抓住了那烙铁……
“啊——”剧痛将我从回忆里拽回,砸在冰冷的现实中。
树枝烧完了,火灭了。
剧痛过后,伤口一片焦黑,血暂时止住了。
我虚脱地靠在神龛底座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
左手手腕上,是一圈深深的、渗着血的牙印。
我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右手,看着手背上新旧交叠的恐怖疤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荡的破庙里回荡,凄厉又悲凉。
黄四爷……
你若知道,你当年亲手给我包扎伤口、说必当厚报的“姑姑”,如今被你的“子民”逼到用火自残,你会如何?
林家……
你们以为打断的是我的手?
不。
你们亲手烧断的,是我们之间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玩意儿。
脆得像张纸,一烧,就没了。
第四章 窥秘
痛到极致,反而木了。
右手像块焦黑的木头,没了知觉。高烧像野火在我身子里烧,嘴唇干裂,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我蜷在神龛的阴影里,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明白时,能听见庙外野狗的吠叫,和风吹破洞的呜咽。
糊涂时,仿佛又回到林家灶间,庆禄吵着要吃糖糕,秀珠在绣帕子,庆福读书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假的。都是假的。
“水……水……”
我舔着干裂的嘴唇,尝到血腥味。是昨天咬破手腕留下的。
求生的本能,让我用左手艰难地撑起身体,向庙门口爬。记得昨天被扔下来时,好像看到门口有个积雨的破瓦罐。
每挪一寸,浑身都像散架。
终于,够到了瓦罐。里面果然有半罐浑浊的雨水,还漂着几只淹死的虫子。
我像沙漠里快渴死的人见到水,不顾一切俯下身,用左手掬起水,贪婪地喝起来。
水的凉意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缩回神龛后的阴影里。
是两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扛着柴担,在庙门口歇脚。
“听说了吗?城里的林家,这回可是攀上高枝了!”一个粗嗓门说。
林家?我屏住呼吸。
“咋没听说!献了幅什么图,织造大人高兴坏了,封了他们家做‘织造皇商’!啧啧,一步登天啊!”
“可不是嘛!昨天林家摆流水席,那排场,听说皇上家的宴席也不过如此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痛。
他们用我的血,我的骨,我的《万里江山图》,换来了他们的风光!
“不过啊,”粗嗓门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劲儿,“我有个亲戚在林家帮工,听说他们家那三个宝贝,为了争功劳,在席上都快打起来了!”
“哦?怎么说?”
“大儿子林庆福说全是他上下打点的功劳;女儿林秀珠说她出力最多,联络的织造府内眷;小儿子林庆禄不干了,说要不是他最后推那老东西一把,这图还献不出去呢!”
“啧啧,为了点功劳,脸都不要了。”
“何止是功劳?分赃不均呗!听说织造府的赏赐下来,金银绸缎,田产地契,三个人抢得头破血流,哪还记得什么骨肉亲情?”
“骨肉亲情?那林家老太太呢?听说手废了,没见她出来啊。”
“老太太?呵,谁知道呢?兴许嫌丢人,关起来了吧。那种人家,眼里只有利,哪还有情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庙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抖。
不是冷的,是气的,是恨的!
争功?分赃?
我好像看到了那场面:雕梁画栋的厅堂,酒肉飘香,我那三个好儿女,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珠宝,面红耳赤地争吵,如何瓜分用他们“娘”的残躯换来的富贵!
而我,这个正主,他们嘴里的“老废物”,正像野狗一样趴在破庙里,喝着污水,靠着自残吊着命!
“嗬……嗬嗬……”
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又冰又烫。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块垫脚石。
用完了,就嫌碍事,一脚踢开。
所有的养育之恩,所有的母子情分,在利益面前,薄得像张纸,风一吹就破,一戳就烂。
也好。
这样,也好。
最后一点念想,彻底断了。
最后那点暖意,被他们亲手碾碎,踩进泥里。
恨意,如同这破庙里见风就长的毒藤,疯了一样缠住我的心,越勒越紧。
你们争吧,抢吧。
尽情享受你们偷来的富贵。
但愿你们……将来不会后悔。
我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圈结痂的牙印,又摸了摸右手背上狰狞的疤。
眼神,一点点冷下去,硬起来。
像在冰水里淬过火的铁。
第五章 寻踪
高烧像黄河的浪头,退了又涌上来。
我在昏沉和清醒之间漂着,全靠心里那点恨意吊着命。破瓦罐里的雨水喝干了,我就爬去舔石壁上渗出的湿气。饿得眼前发黑,就嚼几根苦得舌头发麻的草根。
右手溃烂的地方经过火燎,竟真的没有继续烂下去,只是留下更狰狞的疤。新旧两道烫伤叠在一起,像条扭曲的蜈蚣,死死扒在手背上。
这天晌午,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不是樵夫,那马蹄声清脆整齐,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我立刻警觉,蜷进神龛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马蹄声在庙外停下。
“大人,这破庙荒废许久了,要不要进去歇歇脚?”一个年轻的声音问道。
“嗯。”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应道。
脚步声踏入庙门。透过供桌破布的缝隙,我看到进来的是两个男人。
前面一人身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得像鹰。后面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藏蓝色常服,面料考究,气度沉稳,不怒自威。
那侍卫目光扫过破败的庙堂,落在神龛前我留下的草席和灰烬上,眉头微皱。“大人,此地似乎有人居住过。”
蓝衣男子微微颔首,并未在意。他走到庙堂中央,负手而立,像是在看这破败景象。
我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从右手袭来,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极轻。
但那侍卫耳朵极灵,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神龛:“谁?出来!”
我知道藏不住了,只能艰难地用左手撑着地,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当我抬起头,露出那张因高烧和饥饿而脱相的脸,还有那身破烂污秽的衣衫时,那侍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手按上了刀柄。
蓝衣男子也转过身,看到我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我因为支撑身体而露出的右手上。
落在那道狰狞的、新旧交叠的烫伤疤痕上。
他的眼神,骤然定住了!
那是一种极度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快步上前,完全无视了我身上的污秽和难闻的气味,蹲下身,目光死死锁住我的手背。
“这疤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人家,你这手……是怎么伤的?”
我心中猛地一跳。
他认得这疤?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电般划过。皇帝南巡……寻找手背有烫伤疤痕的妇人……
难道……
我垂下眼,掩住心里的惊涛骇浪,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曲子。那是很多年前,在那个雨夜的破庙里,为了安抚受伤疼痛、心神不宁的“黄四爷”,我随口哼唱的,我们家乡失传已久的小调。
声音破碎,跑调。
但蓝衣男子听到这调子,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头,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威严和沉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
他紧紧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那苍老憔悴的眉眼间,找出熟悉的轮廓。
“您……”他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您可否……再让我看看您的手?”
我没有动,只是停止了哼唱,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熟悉的、让我作呕的声音。
“娘!娘你在里面吗?我们接你回家了!”
是林庆福!后面还跟着林秀珠和林庆禄!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只见林家兄妹三人急匆匆冲进破庙,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关切”。
然而,当他们看到庙内的蓝衣男子和佩刀侍卫时,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那蓝衣男子正蹲在我面前,态度似乎……颇为恭敬?
林庆福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扑过来就想拉我:“娘!您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让儿子好找啊!快,跟我们回家!”
他的手还没碰到我,那佩刀侍卫一步上前,面无表情地格开了他。
“退下。”
林庆福被那侍卫冰冷的眼神和隐隐散发的气势慑住,僵在原地。
林秀珠见状,立刻拿出她惯常的伎俩,挤出几滴眼泪:“这位大人,您行行好,这是我们家走失的老母亲,她这里……有点不清楚。”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这就带她回去,不打扰大人清净。”
她说着,又嫌恶地瞥了我一眼,特别是看到我露在外面的、布满恐怖疤痕的右手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声嘟囔:“丑死了……”
这一连串动作、眼神和话语,清清楚楚落在了那蓝衣男子的眼中。
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眼神,从最初的激动,慢慢变得冰冷。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林家兄妹三人那虚伪的嘴脸,最后,落在我平静无波、却写满沧桑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相认。
但他看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信了。
他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而眼前这三个“孝子贤孙”是什么货色,他心中,也已了然。
第六章 对证
破庙里的空气像是冻住了。
林庆福被侍卫拦住,脸上那伪装的焦急快要挂不住。林秀珠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惊疑不定地在蓝衣男子和我之间打转。林庆禄则盯着侍卫腰间的刀,喉咙动了动。
“大、大人……”林庆福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这真是家母,她患有癔症,时常胡言乱语,跑出来给我们添麻烦,我们这就带她走,绝不……”
“麻烦?”蓝衣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压下来,瞬间堵住了林庆福后面的话。他目光如炬,盯着林庆福,“你口中的
......(隐藏16402字)
该专辑为收费专辑,购买专辑后可以阅读全部内容
